“这雾竟有花香味,莫不是连雾妖都会逛花楼?”信使嘟嘟囔囔。
所谓“雾妖”,出自《丰兴野记》:丰州多雾,雾藏碎语,惑人神志,是为雾妖。
不同寻常的花香并未引起信使的怀疑,他不仅不怀疑,还愈来愈松懈困乏,不知不觉间竟在马上睡着了,殊不知马的步子也越来越慢,直至两眼一闭,伏地昏睡,信使随之歪倒在地,呼噜一打,摔都摔不醒,就和那些鸟雀一样。
藏在树后的林骁探头一看,确定信使已昏睡,便给纤瘦好藏匿的同袍打了手势,他们轻巧地把信使和马都抬进林子,往林子深处去,傅七娘在后面清理痕迹。
不多时抵达林子深处,赵谨与袁逸安外加西南营剩余人马集中在此,其他人按营队去了不同的官道伏击可能出现的信使,身上都带着赵谨制作的无烟迷香。
从丰兴到繁邑有三条不绕远的官道,其中一条是林湖风野,算不得长,因为这只是官道的一段,且是末尾一段,非直抵丰兴,而是通向护都四卫郡中西卫郡与南卫郡之间偏前部署的临时兵寨,此兵寨之后是护都四郡,四郡将护都四县包围,四县将丰兴护在中心。另两条路同样如此,只不过一条通向西卫郡,一条通向南卫郡,须得绕一些弯,远没有林湖风野来得近。
此外,虽说官道通往繁邑,但事实上三条官道最终只能抵达与繁邑一江之隔的临尾郡。
在赵谨的谋策中,临尾郡是个关键,能不能把翁宜那边的“铁壁”调走,全看临尾郡的将领会不会中她的计。
而她的计谋之始就是这没半点戒备心、煞是懒散的信使。
《逐鹿史·丰州百将传》中有这样一位人物,他没有特别大的功绩,本事称不上非凡,甚至可以说很平庸,能成为将军靠得是俊俏的样貌攀龙附凤,得了一支骁勇的铁骑,铁骑五百,威名赫赫,号踏云铁骑,为这位将军带来数不清的辉煌战绩。这位将军尽管无甚本事,心里却很有数,对踏云铁骑比对亲儿子还要好,比对自家老子还要敬重,故而踏云铁骑对这位将军十分忠诚。
但这并非这位将军在颇具权威的《逐鹿史》留名的原因。踏云铁骑的确强横,可在名将辈出、强军万千的九国逐鹿时代实在算不得什么。这位将军真正能被史书记上一笔的不是他同其他名将相比微不足道掺杂水分的功绩,而是他乃丰州兴国灭亡的关键基石。
其名贾昂,兴国四大氏族之首百里氏族的氏族将军,亦是百里嫡三女的丈夫,嫡三女乃百里氏族当代族长兴国左相百里狐的老来女,被视为掌上明珠,自然其丈夫也被爱屋及乌,因此贾昂能得到一支踏云铁骑,能凭着哄媳妇的本事当上将军,亦能凭着花言巧语与奉金送银得岳父垂青,在事关兴国凤江西南归属的繁邑一战中得到要城临尾郡驻防将军兼郡守一职,只要不出错,他将来必能凭借此战之功青云直上。
今日的贾昂如往昔一样在奢华却低调的郡守府做一些风雅有涵养的事,比如身着锦袍,腰系美玉,持一支雕了花的笔,在绢帛上挥洒笔墨,绘制今秋的美景,旁边且伴一侍从磨墨,一侍从沏茶,一侍从弹琴,还有一侍从从贾昂下笔开始就时不时惊叹,时不时妙赞,就差人替他在作画时捋一捋美须髯故作一番高深。
若是没什么要紧事的话,这位俊俏将军的脸上是断不会失了舒心笑容的,可惜今日偏偏有不速之客上门。
手下兵卒来报,称有来自丰兴的信使求见,带来一封家书。
既称家书,当然来自百里氏族,只是不知是妻子托人送来,还是岳丈托人送来,前者大抵是一些风月蜜语,后者就得好生思量思量。
贾昂想后者更为可能,遂犹有不舍地撂下笔,瞧着这未完成的巨作叹一口气,旋即正了正头冠,让侍从为他规整衣裳,而后才接见信使,就在这满富书香气的书房里。
信使被兵卒带上来,瞧着倒是年轻,剑眉星目的不算难看,就是衣着朴素,袖口有脏污,让贾昂不禁微微皱眉,尤其在瞧见这信使额角有一块烧疤时,这眉间川字更是清晰明显。
怎么会有信使面容这般不净呢?信使身份再低也是小吏,还是来自丰兴的小吏,面上竟会有疤?莫不是有问题……
贾昂眯了眯眼,捋了捋美须髯。
“小的,拜见将军。”信使弯腰行礼,口音有点蹩脚,像是刚学不久尚不熟练。
哼,雕虫小技。贾昂心下冷哼,已是确定眼前之人不是真正的信使,当下就要吩咐人把此贼拿下,然在将开口前,一个念头忽的从他脑海流窜而过,他抓住了,咽下了原本的话。
他想:这小贼敢冒充信使,孤身入我临尾郡,要么是艺高人胆大,要么是死士,不管是哪种可能,我这一声令下,让此贼晓得自己暴露,万一破罐破摔,和我同归于尽,我岂不冤,我这苦心经营的一切岂不白费,不成,万万不成。不能当面点破,须得仔细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