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毕竟还是个勤勉的帝王,有非常多的人要见,非常多的公务要忙,能安心陪皇后的时间也只晚上而已,偶尔还会被大臣们急找,中断甜蜜时光。
“今天怎么样,有人找你麻烦吗?”皇帝说着固定的开场白。
业伽则一如既往地摇头。
两人随后各自洗漱,完毕后皇帝躺到了床上,业伽则坐在床边,如果皇帝不主动问话,她是一个字都不会主动讲的。
皇帝已习惯了这点,他对业伽有非常多的戒备心,但相信为了平和,对方不会趁他睡着,突然要了他的命。而他也乐意陪业伽演好鸾凤和鸣的戏份。
“继续昨天的故事吧,身着白袍,骑着骏马的波普旦尔大帝,杀了他的一生之敌提彭西,他们两个当时已经年纪很大了吧,画像中波普旦尔大帝有着浓密的发须,神采奕奕,手持利剑,将提彭西的头颅贯穿,事实果真如此吗?”
“嗯,差不多。波普旦尔从丰隆草原一路疾驰,他在我的视线中断断续续出现了四次,神情从最开始的急迫变成麻木,中途时他跟手下交谈,认为提彭西已走远,而一旦这次放过他,他会马上重整旗鼓,进行翻身之战。前线不时有人赶来汇报,却都无法找到提彭西的身影,波普旦尔不愿放弃,他说战争进行了二十三年,终于将提彭西逼到绝境,定不能放过他。于是波普旦尔又派了无数人去追寻,他甚至找了巫师占卜,希望得出提彭西的位置。”
“巫师真的管用吗?我在书里看到过这一段,那毕竟是千年前的事了,充满了神话式的描述,上面说巫师手里的地图经火燃烧后在西南、西北两侧都出现了黑洞。巫师说他并非在卜提彭西的位置,而是在卜波普旦尔大帝的天命所在,西南平坦开阔,交通、商业都极为便捷,可兴建大的城市,宜把都城定在此。而西北崇山峻岭,利乱世为王,可攻可守,却不利太平盛世,因其闭塞不利发展,波普旦尔大帝命中便注定建立伟大绵延的王朝,图有两洞,无非是说未来的天命在西南,而达到天命的关键地却在西北。眼下大帝只剩提彭西一个敌人,则大帝要去搜寻的便是西北。”皇帝翻出书来,跟业伽看上面的描述。
业伽沉思,她回想当时的细节,摇了摇头:“这是不太对的,波普旦尔的确病急乱投医,找了巫师,巫师也的确卜出了两个结果,但他说的是,天命不愿显示,请求再卜一卦,波普旦尔允许了,这次图上却出现了五个洞,巫师没有再卜,他对波普旦尔说,提彭西的天命未尽,如今远不到取他命的时候,您注定找不到他,而他很可能卷土重来。”
皇帝合起书,打量业伽的脸,判断她是不是故意要把事情讲得这么离奇。
“巫师是不要命了吗?”
“不知道,很多巫师都是为了骗钱的,他们把结果进行语言上的修饰,同样的卦象可以解释出数十种不同的答案来,其中好坏参半,只为了让自己的占卜看起来更可靠。但有些巫师真的相信自己能通晓别人不知道的境界,他们将频繁出现的偶然当做自己的能力所致,并坚信自己是对的。”
“长河这种神奇的存在也不相信巫师吗?”皇帝笑着看业伽。
业伽摇头:“世界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不过河流跟人的视角原就是不一样的。”她没有解释更多。
皇帝也就到此为止:“波普旦尔大帝听到巫师的话会很沮丧吧,这种扰乱军心的话,借由天的名义说出,哪怕不信的人,也会觉得惴惴不安。但波普旦尔大帝应该没有被影响,他还是继续追逐,并终于找到了提彭西。”
“是的,他愤怒地命人将巫师关起,并未直接取他的命,而是要巫师亲眼看到,谁才是真正的胜利者,他那些破占卜,都是骗人的,这个可恶的巫师搞不好是提彭西派来的骗子,为的就是让他退缩。可他,伟大的波普旦尔是不可能向任何人认输的,他摒弃了所有杂念,精神焕发起来,瞬间起了前所未有的斗志,踏上马背,消失在了我的视线内。”业伽的讲述没有声调变化,波普旦尔大帝的雄心壮志,那些不甘、迟疑、愤怒,在河流心里甚至不比悬崖的落差更值得关注。
长河看了,但也只是看了,她记住那些,跟记住叶片的垂落一样简单。
“我再次看到他,是他用长枪贯穿了提彭西的身体,提彭西没有落马,他用最后的力气奔向我,试图用江河,这天堑来为自己的生命争取多一份喘息的机会。他的眼睛跟波普旦尔的眼睛是一样的,最后波普旦尔追上前来,将长枪狠狠捅进提彭西的头里。”
“不是剑吗?”
“不是,是一把已经破损的长枪,波普旦尔的发须的确浓密,却是杂乱的,而据他上一次出现,明明只过了两天,他的一半头发却都白了。提彭西的下半截身子从马上掉落,波普旦尔高举长枪,将提彭西的头掷向天空,随后也力气用尽,倒在地上,他还差一点,就进了河里。”
皇帝沉默着,他看着雕满鲜花的屋顶,想着波普旦尔大帝那骄傲的敌人提彭西,就像大帝不愿意信占卜结果,战场上处于下风时常放手一搏般,提彭西在生命的尽头也在寻找着机会,他们都不愿意认输。最后波普旦尔大帝那高举的长枪,是在向天证明,向那些不相信他的人高喊,他才是最终的赢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