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柏青有点儿怕师傅,恩客被赶跑了,他不知道怎么交差。
今天被师傅临时安排了这出堂会,本以为唱完就完,可没想到下了台,又被摁着拆头面下妆,催着他去侑酒!这高门大户看着就得罪不起,他便咬牙决定受着,横竖是要迈出这一步。
可不知为什么,看见了这人,竟又不由自主地叫唤了两声。
柏青心思乱着,怕着,指头在袖子底下乱抠乱绞。
“还记得我们爷?”这边金宝见是他,喜笑颜开。
“记得。”听人问,他回过神,赶紧抬起小脸儿应了话。
“怎么穿了这样一身衣服。”顾焕章开了口。
这袄褂太艳丽,不称他。
“我,我没有好衣服,这是师哥的。”小人儿盯着脚尖儿,细白颈子上还有酒痕,长睫毛扑簌簌直颤。
“给他擦擦。”
金宝一怔,片刻就了然,让丫头拿了片帕子给柏青。
“今儿唱了?唱的什么?”
“小放牛。新学的!”说到戏,他活泼了些,漂亮的眼睛扫过去,“本来我不唱梆子!”
“刚才那出小放牛是你呀,我们爷……”金宝喜形于色。
“吃饭了么。”顾焕章却打断了他。
桌子上正又上好一桌新的菜肴,以小菜为主,可也精美华丽。
柏青抿着小嘴,摇了摇头。
金宝赶紧递话儿,“坐下聊,爷赏你的,吃吧。”
他确是饿得厉害,草草抹了一把脸又道了谢,规规矩矩坐下,夹着几样离自己近的菜码,细细慢慢地吃。
顾焕章看他沉静得很,脸上又毫无艳色,见了生人还有些害羞。只觉他应该是内向腼腆的孩子,全然和台上那个活泼俏皮乡野的少女联系不起来。
金宝也在看他。
这人乖乖巧巧,摆着一桌子好菜也没露出贪相,没招呼就看也不看,让吃也吃相好看,绝不贪食,真是难得。
柏青吃了点东西,解了饿也解了点儿心慌,可被俩人盯得又不好意思,垫巴几口就放下筷子,默默扭正了身子,等着吩咐。
顾焕章看他吃好了,便吩咐金宝,“送回去吧。”
金宝一愣,“……爷,这人?”怎么刚吃了饭就要送回去,金宝不解。
“给他做几身素净的衣服。”顾焕章又道。
“谢谢爷…赏。”
柏青站起来道谢,稚气的眼睛暗了暗。
“你叫什么。”顾焕章抬眼问他。
见还有一话,柏青又隐约出一丝期待,“结香。”他轻轻作答。
结香是他的艺名。
进了师门后,因为又瘦又小先被叫做小皮猴儿,后来分了旦角,又起了这样一个适合旦行的名字。
顾焕章一愣。
结香,他心里默念。
很快又恢复了如常神色,摆了摆手。
柏青正懵懂地羞涩着,又见人摆手赶自己,便又开口叫了一声,“爷…”
这人好似没听见,金宝却听见了。
“看你冷的,我给你领身衣服。”金宝来回看着眼色,扯着人带离席间,又领人去了后院,给柏青领了件府里下人穿的大棉袄。
柏青到底是小孩子,这就又乐呵呵接过来,他早就冻坏了。
“你觉得我家爷怎么样。”
小伶巴掌脸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儿,鲜灵灵的,金宝越看越起了给主子暖床的心念,边走边问。
“挺好的。”柏青扯着袖子往身上套。
“那…那你有心跟了我家爷吗?”
跟?!
柏青看了他一眼,莫非自己的心思被识破了?脸又腾得通红。
金宝看这孩子没答,耷眉臊眼红着一张脸,正想着再怎么开口,可自己又没捧过优伶,一时没有了合适的话头,于是也闭了嘴巴。
俩人各怀心思回到了花厅。
回了局面上,金宝突然察觉戏台旁有双老贼眼紧盯着柏青。不动声色观察了几个来回,这应该是这孩子的师父盯梢儿呢!
这老贼眼既然做了顾家的营生,自然是要靠今晚的堂会赚足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