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俩人来到镇上最大的茶馆。当地流行一种快板,大约就是顺口溜,有点像后来的脱口秀。说快板的先生一手持两片厚厚的竹板,一手持惊堂木,按一定的节奏敲击,台词讲究押韵,朗朗上口,说起来带劲,听起来顺溜。内容也可是历史故事,也可是八卦新闻,五花八门。当地人很喜欢听,几乎就是市井百姓了解外界的一个重要途径。
进到茶馆,里面有一个老者正在说快板。仔细一听,讲的竟是平阳城中骆司令被拜把子兄弟灭了满门的事。那老者右手持竹板,左手执惊堂木,不时“啪”地一拍,讲得唾沫横飞。大约是说那杨老四如何阴险狡诈,丧心病狂,背信弃义,杀害义兄。江湖传言免不了添油加醋,老者如同身临其境,讲得活灵活现,听众时而摇头叹息,时而捶胸顿足。骆孤云脸色阴晴不定,找了个角落坐下,细细地听。市井之言也并非都是空穴来风,最后竟说到骆家小公子在义兄的保护下得以逃脱,可能流落到终南山一带。又是欣喜又是心惊。欣喜的是,是非公道自在人心,那杨老四做下这等丧尽天良之事,臭名远扬,人心尽失,今后报仇的把握可增加几分。心惊的是,他逃脱的消息已人尽皆知,如今成日在人多眼杂处流连,难保什么时候露了形迹,被仇家盯上。
俩人便不再耽搁。加快行程,晓行夜宿,直往李庄奔去。
又过几天,距李庄只余二三十里。这日急着赶路,错过了客栈。天色已晚,行至荒郊野外,只有一户养蜂人家亮着灯火,便前去借宿。养蜂人质朴好客,割了新鲜的蜂蜜招待二人。蜂蜜香甜诱人,萧镶月吃了一大块。睡至半夜,突然脸色潮红,浑身长满疹子,发起低烧,人也昏昏沉沉。骆孤云心急如焚,抱起小孩就要去寻郎中。养蜂人经验丰富,仔细察看,对他道:“公子莫急,看小公子的症状,像是对蜂蜜不服。我养蜂多年,以前也遇到过有人吃了蜂蜜出现这样的情形。待我去附近村子寻一个奶孩子的妇人,讨点人乳服下就没事了。”
养蜂人住在偏僻之地,离最近的村庄也有七八里。至天明,带回一个二十左右的妇人,憨厚笑着:“这是柱子媳妇,温热新鲜的人乳效用更好些,只得请她帮帮忙罢。”骆孤云赶忙道谢。
萧镶月服下一大碗温热的人乳。养蜂人又用纱布蘸了些乳奶,在长疹子的地方细细涂抹。果然,晌午不到,疹子就退了,人也清醒了。骆孤云悬着的心刚松下来。至傍晚时分,小孩竟开始上吐下泻,吐得昏天黑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骆孤云看着他脸色由红变紫再变白,额上直冒冷汗,抱着也是全身冰凉,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养蜂人奇道:“这孩子,莫非连人乳也喝不得?我家兄弟的孩子就这样,一喝奶就上吐下泻,但是这孩子的症状,似乎更加严重。”骆孤云猛然想起宋婶曾讲过萧镶月从小便不能喝牛乳,羊乳都是孙太医用特殊方法处理过才能用。那便是人乳也不能喝了。暗悔自己太大意,害得孩子白白遭罪。
萧镶月打小肠胃就弱,在桫椤谷的时候,孙太医便是每日用药膳给他细细调理。这两个月颠沛流离,饥一顿饱一顿的,担心小孩长身体,营养跟不上,骆孤云见他好多东西要么不吃,要么吃了不舒服,很是忧心。所幸一路都是沿江而行,江鱼肥美,又宜消化。便经常吃鱼,炖的,煎的,烧得,炸的......总是挑最好的肉剥了刺给他。饶是如此,两个月下来,已是瘦了一大圈。
养蜂人用野山药磨成粉,加上煮老的鸡蛋黄碾碎,熬成糊状,放上一点盐,让骆孤云每次喂给他小半碗,将养了好几日,才缓过些来。
俩人辞谢养蜂人,继续上路。经这一通折腾,伤了元气,萧镶月更加显得小脸尖尖,我见犹怜,精神有些不济。骆孤云便一直背着他,每走几里就停下歇息。待到达李庄,已是惊蛰时节。
第7回情中情李庄练厨艺巧中巧茶楼遇师伯
李春妹正在院坝安排佃户春耕的事情。远远瞧见田埂上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牵着个小孩,往庄子这边走来。待得近前,瞪大眼睛合不拢嘴:“......少......少爷?”接着惊喜地向着屋
内一叠声地大喊:“板凳他爹,快出来......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李春妹是骆孤云母亲的陪嫁丫头,两人情同姐妹。骆夫人带着春妹到骆家,本想给骆司令收了做妾,也好长长久久在一起。无奈骆司令根本没那意思。骆夫人生了儿子后身体不好,春妹就一直帮着把骆孤云带到六岁。拖了几年,年龄也大了,骆夫人便在老家寻了个家境殷实的汉子,将她嫁了。又将这处庄子过到春妹名下,让俩口子负责打理。本来也是为着给将来留条后路的意思。庄子有良田五千余亩,佃户七八十家,主要种水稻。林地三千多顷,出产一些山货药材。李春妹泼辣能干,把庄子打理得井井有条,每年盈利颇丰。骆夫人只让她自己处理。春妹便将盈余的银钱在城里开了一间当铺、一个药房、一家布庄,经营得红红火火。春妹的丈夫姓邓,俩人有个儿子,五岁了,大名叫邓立民,小名就叫板凳。骆孤云十二岁那年,春妹带着夫婿和刚出生的儿子去安阳城看过骆夫人,小住了半年。虽说几年未见,少年人身量变化大,但毕竟是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一眼就认了出来。
“春姨。”骆孤云站定开口。少年略显疲惫,却气质沉稳。
李春妹欢喜得不知怎么好,又是抹泪又是笑。连忙带着他往庄子里去。看着萧镶月:“这孩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