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们这么说了,但要以此作为医生无罪的证据还是有些困难。因为此时人们对电的研究还停止在一个非常浅薄的状态,普罗大众更是将它看做一种玩具或是游戏,普尔弗马赫医生所说——只有强烈到可以在皮肤上产生受根系状伤痕的电流,才能够打死人的说法并未得到普遍认可。
这种证据提出来,法庭是不会采纳的,陪审员也不会相信,除非他们能够找上十来个试验品,挨个儿重复富兰克林先生的实验,但就算他们能那么做。如果班森家族和道格拉斯家族坚称医生可能用了什么巫术,或者是药水来消除伤痕。所谓证据也就不攻而破,他还是得被送上绞刑架。
“你觉得接下来我们应该是从医生的身上查,还是从伯爵先生身上查呢?”等回到马车上,利维问道。
“或是从两方面着手。”弗雷德里克回答说,“你为什么回来关心这件事情呢,利维?”虽然他和这个半恶魔关系不坏,但他雇佣利维做事的时候,利维的收费也从未打过折,他认识的人几乎都在抱怨这个半恶魔收费过高(虽然他们还是只愿意找他就是了),总之,半恶魔做事,不是为了钱,很多钱,就是这家事情对他有好处。
譬如亚麻圣母小堂的恶魔召唤案件。
利维突然出现在他办公室里的时候,弗雷德里克还以为他是为了道格拉斯家族而来的,但现在看起来半恶魔的兴趣,更多的还是在医生身上。一个外国人,一个招摇撞骗的家伙,所谓的医生能够带给他什么好处呢?他的灵魂应当没有这个价值,他也没有积累起足以让半恶魔动容的财富,现在还是一个被关在监牢里,随时可能被绞死的倒霉鬼。
“医生和我说,他一直很倒霉,”利维笑吟吟地说到,“似乎自从他来到了第一届世界博览会,并在博览会上因为自己的电皮带大放异彩后,就遭到了一些人的针对,他不知道是什么人在针对他,但他的顾客因此都跑了。
这次,他随着南丁格尔女士一起返回伦敦,有了女士的担保,他以为他可以为自己的产品开辟出一条新道路。事实上,他所遭到的针对也确实缓和了不少,像是伯爵先生,原先突然断绝了与他的联系,甚至不愿意见他,这次倒愿意再次尝试一下他的电皮带疗法。
不过那时候他大概没想到这是一口包裹着蜜糖的毒药,他高高兴兴的去了,然后狼狈不堪的被送入了监狱。如果他再有能力一点,或者再有权利一点,又或是再有钱一点,我都会认为这是一桩阴谋的延续。但我实在想不出来,我亲爱的朋友,这么一个人,怎么能值得用一个伯爵的死来给他设套呢?”
“确实有些奇怪。”这就像是用一只精美的花瓶去砸一只老鼠,老鼠必死无疑,但花瓶本身的价值难道就能忽略不计了吗?
“除非花瓶本身就有了瑕疵或是有人提出了超过这只花瓶的赔偿……”
“如果是第一个理由,我们要去调查伯爵,如果是第二个理由,我们要去调查普尔弗马赫医生。”弗雷德里克说:“只是伯爵先生不知道有什么问题,我的母亲还称赞过他们是伦敦社交圈中难得一见的佳偶。”确实在现在的婚姻中,老夫少妻,少夫老妻是非常常见的,毕竟婚姻就是一桩买卖一份交易,谁会在乎抵押品的好坏?但班森伯爵今年只有二十六七岁,他的兄长已经成为了圣公会的一位主教,人们都说他将来有可能会成为坎特伯雷大主教,他的弟弟也在军队中博到了一个很不错的职位,他本人才能平庸,但从容貌和身材上来说,无可挑剔,完全满足人们对这个时代绅士的期待。
我们之前也提到过,他还是道格拉斯侯爵创办的拳击俱乐部的成员,虎背熊腰,气宇轩昂,非常的具有男子汉气概,他的妻子班森伯爵夫人是道格拉斯家的女儿。虽然比班森伯爵要年长上一两岁,但这个年龄差在婚姻中几乎不值一提,而且她也确实生的非常美貌。
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人人都要夸奖,他们真是珠联璧合,桂馥兰馨。而且班森家族与道格拉斯家族的盟约仍然在继续中,两家的关系非常的亲密而且和谐,说到财产,无论是班森伯爵现有还是将来能够继承到的财产,还是班森伯爵夫人的嫁妆,也都非常丰厚,肆意挥霍上二三十年都不成问题。
他们又是新婚燕尔,看不出有什么不和谐的地方。
如果不是身为半恶魔的利维可以品尝出情绪的气味,以至于班森伯爵夫人的厌恶与恶意根本无法在他面前被掩盖——就连他也说不出有什么理由要让一桩基础坚实的婚约在短短几十天后就被有意摧毁。
第446章倒霉的医生(9)
那么,谁去查医生,谁去查伯爵呢?
“用骰子来做决定吧,”利维说,他像变戏法似的,从空中一捞就夹出了三枚骰子,“数字大于九,你去查医生,数字小于九,我去查医生。”弗雷德里克很不礼貌地翻了一个白眼——和一个半恶魔赌博还是骰子这种可以有千百种方法作弊的赌博工具,他是疯了吗?
但他并没有拒绝,而是伸出了手掌,利维的手啪的一声,扣在了他的手上。半恶魔挪开手指后,里面出现的果然是整整齐齐的十八,最大的数字,弗雷德里克听见半恶魔发出了哧哧的笑声,很显然,能够戏耍一下人类让他性格中的恶劣成分得到了满足,他无声的收了骰子,猜到半恶魔为什么不愿意去调查医生——普尔弗马赫是个普鲁士人,和伦敦几乎没半点关系,除了他的电皮带,谁会那么讨厌他,要置他于死地?
教会,或者说他们上头的天堂对于雷电的厌恶,更正确的说,对于有关于电的研究,教士们只差明明白白将这份不满公示于世人眼前了,但祂们厌恶的东西还少吗?
厌恶数学、厌恶化学、厌恶物理、延误机械,厌恶所有让人们不再变得那么虔诚,或者说虔诚的对象不那么正确的东西祂们都深恶痛绝。对于教士们所宣传的雷霆是神明的权柄,凡人不该沾染的说法,弗雷德里克也是嗤之以鼻,也是因为暂时人们还没有发现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它看起来确实没什么用。
天上的雷霆固然威力无比,但他们又没办法将天上的雷霆引下来打击敌人。现实中的电流确实会引起一些有趣的现象,或许还真的能够对人类的身体产生一些好处,但那也不足以让人类耗费大量的精力去研究——现在更多人还是在深耕蒸汽这一领域以及从这块领域中延伸出去的内容,譬如纺织机,枪械,差分机,机车和轮船,这些东西确实带动人类社会产生了巨大的飞跃。
所以才会有,教会一来警告或者是恫吓,很多学者就立即改变了研究方向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利益的问题,没有利益,就没有动力,当然也不值得冒险。
利维是个欠缺道德与感情的半恶魔,丝毫没有将更危险的任务推给别人的愧疚感,他甚至没有将之前的一些事情和自己的推测说给弗雷德里克听——或许他不知道也是一桩好事。
天堂和地狱对电的态度太奇怪了。
如果说雷电是上帝的造物与权柄,人类不得僭越,那么火、风,水流呢,它们难道不是上帝的造物吗,人类用了它们,也研究了它们,怎么就没有看到上帝降下惩罚呢?
比起以上东西的广泛使用,电简直就是一颗还埋在土里才出了白根的种子,而教会的动作简直就是要将它淹没在盐水里,恨不得它永远不见天日才好。这种谨慎的态度——虽然他们已经做得非常隐晦了,也不由得利维不好奇,万事总有些理由是吧?
他在心中喃喃说道,也因为这一点他就不会将调查伯爵先生的任务交给弗雷德里克——弗雷德里克如果去调查那个针对医生的人,他所遭受的怀疑还不会那么大。虽然他也曾经是圣植俱乐部的成员,但他接触到的东西完全不如北岩勋爵或者是他的兄长威廉那样深刻,他又已经半脱离了俱乐部,改而为女王陛下的世俗体系效力,就算他查到了什么——结局也总要比一个半恶魔好些。
——
利维要调查伯爵先生也要简单得多,他几乎不用去关心伯爵先生的财务问题。班森伯爵是这个家族的继承人和将来的主人,绝不可能有破产或者是入不敷出的状况,何况他也不是那种蠢到会上当受骗任由手中钱财白白流失的蠢货。
虽然就和任何一个贵族子弟那样,伯爵一直享受着奢靡而又舒适的生活。但这份生活支出完全不会成为他的压力。甚至还有人说他非常节制,证据就是他只包养了一个歌剧女演员,每个月大约有一千金镑的支出,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他当然也会去妓院,但这是每个英国绅士都会干的事情,他会赌博,但多半是茶余饭后的消遣,还有一部分支出在骏马、猎犬和鹰隼上,还有拳击俱乐部的会费和着装费,但这些都不算什么,何况他又新娶了一个富有的妻子,道格拉斯是个悠久而古老的大家族,他们先后为四位君王做过摄政,聚敛了多少财富谁也难以说清。伯爵夫人的嫁妆丰厚无比,有了这笔嫁妆,就算伯爵先生没有任何收入,也可以舒舒服服的过上好几年。
既然在财政上没有问题,那么就应当在感情上了——利维,悄悄的去拜望了那位被伯爵先生包养的歌剧演员。据说伯爵先生在他首次演出的时候,就一眼看中了她,立刻为她租借了公寓、马车和仆人,为她购置了衣服,珠宝,每周还会去看一次演出。
那这位女性演员并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除了天赋出众,她的高音确实灵巧又明朗——她是漂亮,但伦敦漂亮的女演员实在是太多了,而且这个女演员的面相还有一些过于硬朗。怎么说呢?如果她穿上男人的衣服,会比她穿着女人衣服更能够吸引人们的目光。
另外就利维所找到的知情人中,也有人提到这位女演员虽然受到了很好的供养,却极其缺乏应有的“职业道德”。
“她背着伯爵先生养了一个小情人。”
“你怎么知道他养了一个小情人呢?你看到了吗?”
“我老婆是那间公寓的洗衣妇,那间公寓的租客几乎都会把自己的衣服交给她来洗。我的老婆就曾经在那一大堆衣服中发现过好几件男人的衣服。”
“如果伯爵先生会在那里留宿的话,放几件自己的衣服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但如果那几件衣服要比伯爵先生的还要小两三个码呢,”男人狡猾地眯着眼睛,搓了搓手指:“先生,我的老婆还仔细的翻过这几件衣服的衣领和袖口,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什么,你猜怎么着?她找到了几个字母,我把它记下来了。”在得到了一枚金镑后,他拽过一张纸,用一根粗劣到好像火柴棒的铅笔,在上面划下了几个大大咧咧的字母,应当是一个名字的缩写。
利维拿过来念了几遍。
这的确是个男性名字的缩写。
第447章倒霉的医生(10)
无论是弗雷德里克还是利维,他们的调查都没有受到太大的阻扰。不管是那个针对医生的人,又或是伯爵,似乎都不认为这是什么需要隐藏的秘密。
他们在第二天的下午约定在苏格兰王宫附近的一座咖啡馆碰面。这所咖啡馆有个设计巧妙的小露台,露台在二层,但还要走上几层台阶才能抵达,距离地面大约有十一英尺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