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有什么尖锐的地方刺痛了他,或者是电流过于强烈,但我还没来得及询问,或者是做调整,就看他突然从矮榻上跳了起来——他按住了喉咙,身体往下弯曲,朝着地面做出呕吐的姿态,看上去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我连忙去看,但他的嘴巴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我怀疑他可能是喉头水肿,又或是癫痫,我大喊着,说服他躺下来,他躺在了地上,我让仆人将蜡烛端近,仔细观察他的喉咙,但我什么都没看见,他就这么大张着嘴,不能说话也不能呼吸,看上去活像是有颗瞧不见的鸡蛋卡在了他的喉咙里。
我甚至将手指伸入了他的喉管,一直到会厌部分,这时候他开始拼命挣扎,像是一条被钓上来的鱼我几乎按不住他,我知道肯定坏事了。这时候,伯爵身边的男仆回来了……”
“等等。你是说他之前没有陪伴在伯爵先生身边吗?这可不是贴身男仆该做的事情。”
“伯爵想抽烟,他去给伯爵拿烟了。”普尔弗马赫医生露出了懊丧的神色。“如果他还留在那个房间里——他或许可以为我作证,从头到尾,伯爵都没有受到来自于我的一点伤害,相反的,我还在拼尽全力地救他。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
那么,伯爵的贴身男仆走上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怎样一个景象呢?
普尔弗马赫医生和他的学生兼仆人正跪在伯爵的身边,伯爵倒在地上,身上绑着电皮带,而普尔弗马赫医生正在努力从他的嘴里挖着什么,他或许没法一下子判断人的生死,但那个时刻伯爵的脸色和眼睛肯定不像是一个活着的人。
男仆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喊叫,丢下手里的东西,就冲出了门,普尔弗马赫医生甚至没能拉得住他,他跑到楼下,告诉了楼下的人正在发生的事——楼下是伯爵先生的妻子,还有他的两个朋友,他们一起冲了上来,将普尔弗马赫医生给控制住了,普尔弗马赫医生的仆人是个机灵的小伙子,他一看到上楼的人一部分冲向伯爵,一部分冲向普尔弗马赫医生,面容凶狠,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跳窗逃跑。
他幸运地掉在了一大丛勿忘我上,在仆人们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冲出了伯爵府邸的后门,从这个后门跑向了街道,之后就是我们知道的那些事情了,他去向一些人求援,但不是被拒绝,就是被敷衍。最后他去找了南丁格尔女士,这是他无可奈何之下的选择,却非常正确。
起初那些人还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等他们得到了伯爵府邸来的口信或是纸条,说不定还会扣留下这个年轻人。
“你可以确定吗?伯爵的死于你,还有你的电皮带无关?”国王也曾经被御医“过度治疗”直至死亡,伯爵尝试的又是一种新疗法,有差错也不是不可能。
这一点,普尔弗马赫医生表现得很坚决,“和您说实话吧,”他说:“事实上我已经能够制造出比你看到的电——不管是什么,都要更加迅猛和强烈的电流,但我为什么不把它用在我的医疗设备上呢?因为我很清楚,我是个外国人,我可以推出任何全新的医疗手段——它尽可以平庸些,无用些,却绝对不能是种威胁——即便只是他们认为的威胁也不行,只要产生哪怕一丝怀疑,他们肯定会把我抓起来,投入监狱。”
他苦涩的笑了一声打开戴着镣铐的双手,“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弗雷德里克在这点上倒是愿意相信这位医生,虽然当时捆绑在伯爵身上的电皮带已经被愤怒的朋友们撕下来,扔到壁炉里烧掉了。在普尔弗马赫医生暂时寄居的旅店那里还有好几件存货,弗雷德里克收缴了旅店房间里的这些东西后,就拿着其中的一副先后在兔子、山羊和自己身上做了实验。
他甚至一次将三条皮带搭在了自己赤裸的身体上,那些电流带来的感觉确实明显了一些,但也没能对他造成任何损伤。就像普尔弗马赫医生所说,宁愿让那些人得不到真正有用的治疗,也绝对不能够让他们怀疑普尔弗马赫医生想要谋害他们。
“何况,”普尔弗马赫医生继续说道,“先生,我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受雷电打击而死的人,身上必然会出现树根一般的纹路,有时候是红色的,有时候是褐色的,如果他们侥幸不死,这种纹路,甚至会跟随他们一生。您如果不信,可以在一个雷雨天,用风筝从天上引雷下来打在猪身上,您一样可以在猪身上看到这种纹路,我实验过,而且这种强大的电流会引起非常剧烈的痉挛,受到击打的猪还会疯狂的惨叫起来,根本不是伯爵先生那时候的反应——您去看了就知道,我被人拉开的时候,伯爵先生身上没有一点伤痕,也没有痛得大喊大叫。
他就是喘不过气来,我觉得那是哮喘,他很有可能是哮喘发作了,先生……但谁也不肯听我解释……”
“我会带医生去见见伯爵先生的。”弗雷德里克谨慎地说。
普尔弗马赫医生只是回给了他一个虚弱的笑容,医生也很清楚,他可能被拖进了某桩说不得的事情里,像他这样被指定的替罪羊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如果他也是一个高尚的人,他大概会要求这个年轻人别再查下去了,免得把他自己都卷进去,但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贪生怕死,即便只有一点点希望,他也不想让自己的生命之火熄灭在这里,他还有自己的事业,有朋友,有家人,他还年轻……
——
班森伯爵夫人坐在连通着主人卧室的小厅里,从这座小厅的一扇窗户可以直接看到大门外的情景。管家正在指挥着仆人们在铁门顶端挂上刚送来的丧徽,这种披挂着黑色绸缎的纹章,标志着这座宅邸的主人已经离世,但还没有落葬,无论是亲人,还是朋友们应该来及时的拜望,见他最后一面。
现在伯爵的死亡信息还没有正式的迅速的传出去,到来的几个客人都是周围的邻居,班森伯爵夫人将这些事情——尤其是一些不重要的客人交给了她的弟弟鲍勃.道格拉斯,自己则过度悲伤,体力不支的理由留在了卧室旁的小厅里。
她看到有一辆简便的双人马车,正从街道的拐角迅速驶来,停在了门房处,从马车的上面跳下来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人向门房递交了名片,门房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地跑了进来,不多会儿管家就敲响了她的门,向她询问——弗雷德里克.兰姆先生前来造访,是否能够予以接待。
当然要予以接待。弗雷德里克.兰姆可谓是伦敦近年来最为炙手可热的新贵之一。他是在大瘟疫中被女王拔擢和表彰的,在瘟疫消退之后,女王陛下毫不犹豫的将一份丰厚的报酬赐给了这个年轻人——虽然旁人对这个所谓的警察体系还不甚了了,但她既然是道格拉斯家族的女儿和班森伯爵夫人,当然知道这个系统的将来不可限量。
第445章倒霉的医生(8)
何况,警察体系本身就是女王陛下对世俗权力伸出的又一只触角。
如果放在平常的时候,警察厅的建立可能还没有那么顺畅。但谁让伦敦之前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瘟疫呢,大瘟疫中所被破坏的可不单只是人类的健康,还有社会的秩序——就像是那些贵族们必须要承马文男爵的情,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在那场浩劫中,他们的家产,甚至于家人得到保全弗雷德里克功不可没,更不用说在警察厅建立之后,确实解决了不少棘手的案件,伦敦人也逐渐习惯了警察在周围的街道上巡逻,甚至对他们给予一定的信任——要知道在之前的警察等同于半个罪犯的前提下,这份信任来得可不容易。
虽然现在警察厅势力范围只能局限于内伦敦。也就是说,伦敦的中心城区,就连西堤区又未能覆盖遑论东区,却已经让人觉到有警察和没警察的地方,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这也让贵族们很难拒绝警察厅对他们家族内部事务的干涉,尤其是在发生了这种重大的刑事案件时,他们没法再和过去那样简单地“解决”——以班森伯爵的死亡案件为例子,换做没有警察厅的时候,只要两个家族能够商榷停当,外人,无论是治安官,主教还是国王,都是不容置喙的。
班森伯爵夫人知道自己必须说服这个人,或许还有他身后的女王陛下,她还不能确定要和他说出多少内情,等着吧。她在心里说,让我来衡量一下他的分量。
管家一共带上来两位客人,其中一位客人交付了名片。另外一位客人应当是他的助手,或者是朋友,他没有名片,但那头罕见的灰发和不同颜色的双瞳,一下子就让班森伯爵夫人认出了他的身份,利维.伦蒂尼恩,这个名字在上层社会中已经广为人知,毕竟就连女王陛下也曾经宣召过他去觐见,一个半恶魔,一个东区的灰外套侦探,即便有北岩勋爵作保,他的身份也提升的太快了。
但他是个很不错的“工具”。人们都那么说,虽然要价不菲,但胜在温顺富有人性,从来没有出现过无法控制的状况。有时候对于那些贵族们来说,这一点比是否强大或是低廉更重要,前者一头不顺服的野兽也会对主人造成威胁,后者就像是衰老的猎犬那样扫兴——他还受过很不错的教育,能够谈论十四行诗,对于古拉丁文很有造诣,擅长所有的娱乐与赌博,有时候他们甚至会忘记他是一个地狱来的杂种。
不过班森伯爵夫人能够对他如此熟悉,还是因为她的弟弟鲍勃.道格拉斯。
在威斯敏斯特公学中的降灵会案件中,这位利维先生曾与弗雷德里克男爵一起以公学教师的身份进入学生中间。按理说,鲍勃.道格拉斯作为一个古老家族的继承人,应当对弗雷德里克更有好感,而不是这个出身于底层的灰侦探,一个半恶魔,但就鲍勃偶尔和她提起的几件事情来看——当然,弗雷德里克是一个可信的好人,但他们显然更喜欢利维,这个原因很值得探究。
毕竟这些男生的家族中也有一些部分正在豢养半恶魔,甚至于半天使,他们应当已经见过了这种不同寻常的非人类,他们的家族也不会叫他们去崇拜这些“人”,这些家伙和工匠、士兵、教士没什么太大区别,都是贵族手中的工具和武器。
贵族们并不将平民看作与自己一样的人,也不会将这些非人划归在自己人的范畴里,“我没有崇拜他。我们接触的时间很短,”鲍勃.道格拉斯与自己的姐姐这样说道,“我很难描述这种感觉,至少在我曾经见过的人中,没有一个可以与他相比,我是说危险,一种对人极其有吸引力的危险。
你明白吗?就像是你看见了一柄雪亮的刀剑,就忍不住想将自己的手指压在上面试试看它有多锋利;也像是你看到了一条湍急的河流,你就渴望着跳下去,让它的波浪击打你的全身;也可能是火焰。当您坐在壁炉前凝视着火焰的时候,你难道不想将手伸出去触摸它吗?即便你知道它会灼伤你的手,带来难以痊愈的伤痕。
我也无法说清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的,虽然依照常理,我不该这样想,他是个半恶魔力量强于我们是一件再正常也不过的事情。而他在之后的行动中表现出来的灵敏与果断,也应当是一个圣植俱乐部成员应该表现出来的那种,他也没能带回弗洛.哈斯廷斯的灵魂和躯体。”
“但我想他可能是遇到了强敌——而且之后的肯特公爵夫人和女王陛下也派遣了很多人,却仍是个个无功而返……”他说到这里,发现自己似乎正在为利维辩解,就不由得轻轻的晃了晃脑袋。“总之等你见到他就明白了,他确实是一个值得一见的人物。”
班森伯爵夫人平静地接受了弗雷德里克对他的慰问,还有他身边的朋友——利维.伦蒂尼恩。
他们来此肯定有女王的授意。毕竟班森伯爵的死亡来得突兀,又不是因为疾病或者是意外,他们声称他是被一个普鲁士人谋杀的,这其中的关系可就大了。
这也同时表示着女王陛下的不赞同,女王陛下并不认为他们直接将那个医生送上绞刑架就能了结此事,他们可以继续坚持原来的说法,但肯定也要提供出足够搪塞普鲁士人的证据。如果不能,那么也别指望女王陛下给他们擦屁股。
“我们可以去见见伯爵先生吗?”在询问了伯爵夫人一些问题后(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所有的说词与之前毫无区别),弗雷德里克问道,他当然不是要下地狱,按照此时的传统,死者会在家里停灵数日,等待亲友吊唁,最后才一起去墓地完成最后的下葬仪式。
班森伯爵夫人并没有陪同两位先生去拜访伯爵先生的想法。她的借口是——只要一见到她那可怜的丈夫,就要忍不住要痛哭一场,而她的身体已经不住太多的消耗,“医生说,如果我再这样无止境的悲伤下去,我可能连他的葬礼都无法出席。”她叫来了男管家,管家提着灯,带他们去了底层的一个大房间——可能原先是被作为休憩厅使用的,现在这里堆满了鲜花,中间是一个黑色的大棺材。
幸好这几天已经冷下来了,不需太多的冰块也能保证伯爵先生不会太快腐烂。伯爵先生的尸体已经过了清洁和美容,躺在雪白锦缎内里的棺材里,闭着眼睛,面容肃穆,双手合拢,放在胸前,身上是整整齐齐的四件套,头发边散落着许多枯萎的花瓣。
正如医生所说,从神态上来看,伯爵先生死去之前没有受太多的苦。对于伯爵身上是否有根系状伤痕或者是其他致命伤的问题——管家拒绝了他们亲自检查的要求,而是叫来了伯爵的私人医生,还有为他清洗身体的仆人,他们都坚持说没有在伯爵身上看到什么明显的伤痕,除了一些轻微的淤伤,这可能是因为他曾经站起来又跌倒在地上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