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战争的阴云(4)
半恶魔发出了很小的笑声,南丁格尔女士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她确定方才那个年轻的护士肯定是受了半恶魔的影响。半恶魔给她做过了一阵子的小女仆,她当然知道,半恶魔虽然可以魅惑任何一个他想要的人类——几乎没有任何限制,老少,男女,富有或是贫穷——只有人类才会愚蠢地将恶魔分出性别来。
但他同样可以将这种能力完全的收敛起来,所以这根本就是属于恶魔的那部分恶劣性情突然发作了而已。
南丁格尔女士摇了摇头,她和利维一起走进了医院仓库旁边的一座小房间里,在这所房间里,账册堆积如山,这都是南丁格尔女士这几个月在伦敦四处探访,拜谒,觐见所得到的结果。
她并不算是人见人爱,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支持她的慈善事业——有人觉得她是假借他们的利益为自己谋取私利,也有人觉得她作为一个女性已经超出了社会给她划分的底线,更多人只是因为不屑于去做真正的善事,特别是对他们没什么用的善事。
但在战争即将来临的时候,就算是为了女王陛下,为了英国的士兵,人们大多也会慷慨解囊,而他们支付的支票会被迅速地拿去兑换成病人与伤者们所需要的各种物资,从罐头,黄油,到绷带,酒精,各种药物,还有干净的衣服,床单,装载它们用的木箱,马车,负责管理调配拨运的人员,还有护士们所需要配备的行李,以及之后几个月乃至几年的薪水,都需要仔仔细细,清清楚楚地做出来——
这时候南丁格尔女士所遭遇的最大问题就出现了——人手不足。
绅士们不太愿意参与到这种“女士的游戏”中,而雇佣又要很大一笔钱,无论何时,能够阅读和计算——不是主日学校那种可以书写自己名字和计算一百以内数字的“阅读和计算”,而是专业的,都算得上是有一说一的人才,这些人也有固定的工作,报酬不丰厚他们压根儿不会挪动一下屁股。
她依仗的只有几位女士,她们的父亲要么是商人,要么是银行家,耳濡目染,又足够聪明的话,她们倒也是可以承担起这份重担的。
当利维第一天来找她的时候,她只想把这家伙赶快打发走。她现在可没有余力和半恶魔玩什么主仆游戏,虽然她必须感谢之前在惠特比的那些事情——但她现在真的没有时间,没想到是利维一来,就即刻接手过了她身边一个因为临时有事而无法前来的夫人的工作。
仔细一想,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半恶魔在人世间流浪了两百多年。在这两百多年里,他更换过很多身份,侦探只不过是最新的一个,半恶魔曾经做过记账员,做过管事,甚至还在军队里做过军需官的职位,这些让旁人看来相当繁琐,凌乱,几乎连个线头都找不到的工作,在他这里却是驾轻就熟,轻而易举。
他的到来大大减缓了这些女士们的辛劳程度,以至于南丁格尔女士想要把他赶走的时候遭到了相当一致的反对。后来南丁格尔女士还发现,他居然还对济贫院,孤儿院,收容所这样的慈善机构(因为她们要将一些临期的捐献品转赠出去)也十分熟悉,“真奇怪,”她忍不住问道,“这里难道也有你们感兴趣的东西吗?”
“当然有啦。”利维毫不遮掩的回答说,“有什么地方能比这些穷苦人最后的存身之处有着最多的绝望,痛苦和不甘呢?”
这和狼群们会随着羊群一起迁徙是一样的道理——恶魔们很少往中间部分走,他们要么是在最上层,要么就在最底层,最上层是因为那里的人无所顾忌,又贪得无厌,最底层则是那里的人已经没有了多少可以失去的东西——两者出卖灵魂的速度都非常快。
只有中级层阶级有点麻烦,他们能保证自己和家人衣食无忧,平稳度日,当然精神上就会有追求有寄托,他们要么就是坚定的信徒,要么就是无神论者,无论是哪种,恶魔想要诱惑他们都会变得非常的困难。除非他们遭遇了难以揣测的天灾人祸。这时候他们的信念溃塌起来比任何人都要快。”
“多丽还没有来吗?”在他们坐在桌前开始这一天的工作时,一位夫人低声问道。
“她的丈夫不允许她来,据说还动了手,她被打得鼻青脸肿。我去看她的时候,还一直带着面纱,不过她说只要她好一点,还是会过来的。”她身边的另一位夫人说道。
“我倒觉得还是别让她来了,她的丈夫显然并不愿意让她成为我们中的一员——我们总不能让她一次次地挨打。我的兄长说,她的丈夫曾经在公开场合宣称,她参与的是一个邪恶的女巫集会——每个成员都该被烧死。”
“男人们总是这样,只要任何一个不让他们满意的女人都可以被称作为女巫,还是别理他们了。”
“如果你要仔细听他们说话,你就会发现他们比我们更加的歇斯底里,无理取闹。他们总觉得我们就该待在家里,什么事儿也别听,别看,别管——除了家庭和孩子,还有他们的衬衫。”
夫人们的对话引发了一阵低低的笑声,没人将那个丈夫的话放在心上。
“那么你们的丈夫呢?”
“我的丈夫还行。他觉得孩子已经大了,”说话的人是个大约四五十岁的夫人,按照这个年龄,儿子应该已经去政府上班或是去军队报道了,女儿也已经出嫁了:“他说,在家里待太久,或许会生出病来的,比起我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他更愿意我出去走走。我和他说了我想要到这里来工作的事情——呃,当然我不能说工作,只能说是某种慈善行为,他也欣然允诺,只是希望我别因为做慈善而搞坏了自己的身体。”“我的丈夫也很支持我。不过我想他更希望的是,我能够通过南丁格尔女士来结识更多的贵妇人。如果可能他还希望我能够进宫去见见女王陛下,看看能不能给他换个更好的职位。”
“这可真是个奢望。”
“也不好说。女王陛下最近很喜欢招来一些夫人们和她共进下午茶。”
“我想是因为她怀孕了,需要一些更为温和很柔软的安慰,男人们能说什么?女王陛下,我想我们该和俄罗斯人打仗了?”
“女王陛下这次提早宣布了怀孕的事情,还做了弥撒,听说这次……不怎么好。”
“愿上帝保佑女王。”几个夫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但随即又有一位妇人泄露了她最近才听到的消息。“但我听说女王陛下曾经召见了诺顿夫人和马蒂诺小姐。”
“是那两位吗?”
“确实。”
“我想陛下最近可能是有些烦。”南丁格尔女士低声对利维说,她为了自己的事业走了不少地方,见过最野蛮的人,也见过最懦弱的人,更见过最高尚和最卑劣的人。她当然知道,事实上围绕着女王陛下想要篡夺其权力的鬣狗,从来就是不绝于途,甚至前赴后继。
这些男人们从她的丈夫,到她首相,或是任何一个贵族与官员,只要他们是男士,似乎总有一种天经地义的想法——女王陛下应该将手中的权利转交给他们才对,这种想法换作在一个男性君王身上,简直就是十恶不赦,应当被五马分尸,但在一个女性君王身上,人们又变得通情达理起来。
毕竟女性总是有着这种那种的缺点嘛,让她们手握大权,总是会让这些男性感到不安。
但女王陛下的意思也很明显。正如远东一位哲人所说,当你想要开窗的时候,你最好告诉别人,你想要开个门,甚至要掀掉屋顶。她平时的时候,一直以一个顺服的妻子,慈爱的母亲自居,但若是这些人做的太过分,她就会立即召见一些特立独行的女性——这些顽固的家伙们觉得最无法忍受的那种。
那位诺顿夫人,说起来还和墨尔本子爵有些渊源,她原先只是一个普通的没落贵族之女,为了自己妹妹的婚事而匆匆嫁给了一个恶棍,乔治.诺顿勋爵,诺顿勋爵是个徒有虚名,不折不扣的无赖,他不给家用不说,还时常殴打妻子,甚至于他们最后一个孩子因此胎死腹中,在墨尔本子爵的帮助下,诺顿夫人逃离了他,但之后诺顿勋爵还在向她索要她写作所得的稿费,并拒绝给付赡养费,也不允许她见她的孩子。
如果只是这样,也不过是这个时代的一个缩影罢了,但这位乔治.诺顿勋爵在不久之后还做了一件事情——控诉自己的妻子与墨尔本子爵通奸。
就和之前威廉.兰姆不得不去处理的“卡洛琳夫人幽魂”一事,这不但是一桩丑闻,还是托利党对辉格党的一次挑衅,幸好控诉方连一件证据都拿不出来,唯一的证人还曾经受过诺顿勋爵兄弟的“招待”(等同于收买),此事就是诺顿勋爵的一顿胡搅蛮缠。
但在此时,或是很久之后,这件事情的受害者诺顿夫人依然在声名上受到了很大的损害,即便她与同名的墨尔本子爵夫人不同,但人们最爱看的花边新闻还是在小报上不断流传,像是墨尔本子爵与诺顿夫人赤身裸体地见面啦(好像他就藏在他们床下看到的那样),要么就是诺顿夫人流产的那个孩子就是墨尔本子爵的(全然不顾那时候他们根本不认识),又或是……
按理说,除了如墨尔本子爵夫人那样的疯子,换了个女性就只有以泪洗面,黯然隐居了,但诺顿夫人可不是这样的人——她提起笔,和丈夫以及与他同一立场的混球们干起来了!
第435章战争的阴云(5)
“那位夫人啊……”这声感叹中包含了很多内容,惋惜,赞赏,更有不安。怎么说呢?这位夫人算是一个极其不幸的人。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她又是一个极其幸运的人,说起来有些矛盾,但只要知晓她婚变始末的人就会觉得这句话再对也不过了,说她不幸,是因为她的婚姻,她年幼的时候父亲就因为罹患结核病而死,母亲还有包括她在内的六个孩子,可以想象生活有多么艰难。
万幸的是,她家里一共有三个女儿,都生的非常美貌,即便没有嫁妆——在如今的婚姻市场上,她们无疑是要看运气的那群人,她的姐姐和妹妹运气都很好,找到了爱着她们因此可以不要嫁妆的两个如意良人。但为了不妨碍妹妹的婚事,她匆匆找到的丈夫,却是一个人面兽心的狂徒。
她没有嫁妆。当然,这是一早在婚书上写明的,她的丈夫也早已知道,但她没想到的是,她丈夫所说的话也都是假的。他只有一个贵族的头衔,没有庄园,也没有公寓,虽然有律师证件但并不执业(因为他认为贵族工作有失身份),全家人连唯一的一个仆人只能住在律师事务所的二楼,尤其在在生过三个孩子之后,五六口人就这么拥挤,在一个房间里,说不出的嘈杂,肮脏,煎熬。
如果只是这样就算了,问题是在这个时代,女性,特别是像她这样的淑女是没法出去上班的——即便她想要去找一份工作,也会被周围的人劝阻,她的丈夫也不会允许,毕竟这样他就太丢脸了。但她又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她的丈夫可以连接几个月,不往家里拿一个便士——壁炉需要炭火,餐桌上需要面包,床铺上需要毯子和床单,仆人也需要支付薪水,这些都从哪儿弄呢?她当然和她的丈夫争吵过,但没有用。她的丈夫依然流水一般将能拿到的每一个金镑花费在妓女,狩猎和赌博上,他甚至会反过来从诺顿夫人这里拿走她用写文章赚来的微博稿费。
诺顿夫人若是拒绝,就会招来一顿如同暴风骤雨般的殴打。他打她,也打孩子们,对自己的孩子们毫无爱惜之心,只顾着自己寻欢作乐,几天几夜的不回家,当然,鉴于以上的表现,他不回家,或许也算是一件好事。
在伦敦,在整个英国甚至扩散到欧洲,这样的女性数不胜数,有些女人会堕落成为别人的情妇,或是索性去做娼妓,也有女人只懂得流泪和忍受,直到自己被丈夫打死,或者是病死——这两种女性,虽然前者会受到男性们的谴责,后者会受到男性们的追捧,但从本质上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她们依然属于男性的资产与玩具,但诺顿夫人却选择了第三条路,也就是男性们最厌恶的一条道路,那就是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