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小报们陷入狂欢的时候,她没有哭泣,只是问了朋友一句话:男他们能写,难道她就不能写吗?
她可谓家学渊源,她的外祖父就是一个享有盛名的剧作家。虽然他的才华与所得的回报毫不相配。她的母亲也是靠写作将几个孩子养大的,诺顿夫人同样在婚前,婚后都有化名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可以说,在她还对婚姻抱有幻想的时候,全靠自己才得以维持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
但她与其她女性不同的是,她很爱自己。
当她发现自己的忍让,自己的顺从,自己的温柔体贴,仍旧无法挽回丈夫的心,甚至无法让他像个人的时候,她就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家,向法庭提起了长期分居的申请。
诺顿勋爵勃然大怒,他不但将她的三个孩子送到其她亲戚家,完全不顾年幼的小孩会对陌生的环境有多么恐惧,也不在乎他们是否能够得到妥善的照顾,只想让这个女人付出应有的代价——为了她对自己的羞辱。
他逼迫她流离失所,缺衣少食,却在墨尔本子爵出于怜悯为诺顿夫人寻找了住所,并给了她一笔补贴后,得意非凡地认为找到了这对奸夫淫妇的把柄,在有心人的煽动下,将自己的妻子以通奸罪告上了法庭。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不算什么,毕竟这时候的政治斗争都很肮脏,但诺顿勋爵发现,即便他极其放肆地一通胡言乱语了,还是没多少人相信他时,他竟然将自己的妻子传召上了法庭——在这个时期,女性几乎是不上法庭的,除非她是那些声名狼藉的下等人,像是娼妇,盗贼,奴隶——也就是最肮脏,最堕落的那些女人,诺顿夫人被她的丈夫强制传唤到法庭上,最初的时候她也是泣不成声,浑身颤抖——就像是在数百人面前被剥光了似的。但最终为了自己朋友的名誉与地位,她还是让自己的愤怒压过了羞耻,勇敢的将所有的罪名驳斥了回去,
有鉴于此,诺顿夫人彻底的对这个男人失去了信心,她反击的手段也称得上颇为有效。她很清楚。在此时人们根深蒂固的观念中,女人依然只是男人的造物,一种不完整的生物,天生背负着罪孽的污染源。所以她即便写了有关于其不幸婚姻的小册子,小册子上也没有着重渲染她的丈夫有多么的暴虐可怕——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人们若是看了这个,肯定会说别人能够忍受,凭什么你就不能忍受呢?
她也没有在里面写一些比较极端的论点。譬如说男女平等,女人需要政治权利,女人应当对自己的婚姻和财产有自主权,母亲也应当享有对孩子的监护权等等——这是会被立即封禁的内容,一些人还会以为她发了疯,就像墨尔本子爵的妻子另一位卡洛琳夫人那样。
她只是竭力描述了她生活上的困苦——她的丈夫一直在拖延她赡养费,让她衣食无着,流离失所,又如何拒绝她与孩子见面却将孩子寄放在一个陌生的
地方,“他让孩子失去母亲,让母亲失去孩子”,又怎么无耻地诋毁了一个愿意帮助一个可怜妇人的好心人……
现在我们听起来,这种论调有些……有失尊严,但在这个时代,倒是条条打中了绅士们的软肋——没错,此时的男性们拥有很大的权力,但除了最底层的那些流氓之外,凡是能够被称之为绅士的人,就算是对妻子动粗,也不能少了家用和给妻子的针线钱(零用钱),妻子和儿女的衣食住行都应该被他安排得足够妥帖;同样的,在一个人们公认的完美家庭里,孩子在未成年之前也应当由母亲而不是其他人来照看;以及,诋毁一位怜贫惜弱的同阶层的绅士也是不道德的行为……更不用说他还输了官司。
事实证明,她的小册子也是有效的人们虽然不满与她的激烈反抗,但还是给出了一些宽容,特别是墨尔本子爵将她的册子递到了维多利亚女王的案头。
在那本册子中,她这样写道:陛下,我能够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我能够阅读,能够书写,能够申诉我的冤情。但和我一样的女性还有千千万万,她们不懂得如何写字,也不懂得如何诉说,更不可能来到伦敦,她们又能祈求什么人的帮助呢?
这段话确实打动了女王陛下。虽然她更多的时候是以一个君王的姿态思考,而非一个女性,但她也确实给了这位诺德夫人一些帮助。有些时候,君王想要垂青于某人的时候,甚至不需要明确的说出来,或者是下发书面命令,可能只是偶尔提及,又或是像这样的一次邀请,就可以让她摆脱大部分艰难的窘境。
在她成为女王陛下身边的人后,她的丈夫也就是诺顿勋爵突然变得通情达理起来。他不但允许她去探望自己的孩子,也默认了长期分居的事实,甚至还答应将一部分财产转回给她。
“但我听说她的两个孩子都死了……”
夫人们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感叹,一些多愁善感的夫人还在胸前画了十字,“愿上帝保佑她,她现在还好吗?”
“听说前一阵子她出去旅游了,但她应该过得不错。”一位曾经与这位诺顿夫人有过几面之缘的夫人说,“她是个外貌柔美的像一朵花儿,但内在却像是一根钢铁的女人,这些打击还不至于完全的摧毁她。”
“我的丈夫认识当时的一个陪审员。”她说,“诺顿夫人给他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他相信她与墨尔本子爵之间毫无私情,毕竟她是一个这样的女人——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下作的事情来。虽然说,”她笑了笑,“我的丈夫并不希望我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但如果能有余地,谁会愿意舍弃一切,走上战场呢?”一位夫人说,于是她们一起点了点头。
第436章战争的阴云(6)
利维对于这位诺德夫人也略有耳闻。毕竟当时有不少人传说,她被魔鬼迷了心窍,已经做了魔鬼的情妇,成了一个女巫,说来有点好笑。当时黑窗户酒馆的里鲁还真的去窥视过她,看看是不是有哪个恶魔与这位夫人做了交易?
结果当然是没有,没有恶魔与这位夫人做交易,不过这更显得她可怕了,也不怪女王陛下一直在有限度的照拂她——女王不能做得太明显,但不妨碍在必要的时候把她拿出来,把她当成一根刺刺刺那些挑衅她的男人们。
说实话,这样一个女性,反而让绅士们感到有些棘手,因为她是站在一个弱者的立场上,却如同一个强者般的发声,她非常懂得如何规避阴谋诡计与明枪暗箭,甚至可以说她在这方面简直如同一个男人,他们甚至拿不出足够的证据和把柄来勒令她离开女王,而女王陛下的态度也很暧昧,更近似一种嘲笑,她知道他们不甘心,她的丈夫身后也未必没有支持者,如今年仅十岁的长子成年之后,也会在其他王室成员与臣子的支持下,向她这个母亲发难。
男士们的做法完全就是未雨绸缪。他们尽可能的王女王陛下身边安排一些温柔贤淑的女性,好让她向这个方面潜移默化的变化,如诺顿夫人这样的女人他们当然希望她少接触——说起来还真是好笑,他们有时候也是自相矛盾的可以,在处理国家大事的时候,他们希望她能够像个男性君王那样冷静、理智、果断,但回转到权力的争夺上,他们又希望她能够变成一个没有任何攻击力的小妇人。
但他们的心愿恐怕很难达成,她现在依然掌握着最大的权利,没有丝毫分出来的意思,她的丈夫阿尔伯特亲王依然只能在他的小书房里抄抄写写,整理档案。她的儿子爱德华虽然已经被确定为将来的国王——如果他没有夭折的话,但从他的课程和日常安排来看,女王陛下似乎并不希望他过早的沾染权利。
“如果,我是说,如果在女王陛下身边诺顿夫人这样的人更多一些,陛下可能会一直执掌政权,直到她去见上帝。”
“若不然呢,要成为第二个疯女胡安娜吗?”夫人们交换着微妙的眼神。、
疯女胡安娜在欧洲可是一个家喻户晓的角色,可惜不是什么好角色。身为卡斯蒂利亚的女王,她只有短短几天享有过君王的尊荣和权利。之后她的权力一直在男人中流传,她的父亲,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男性,却只把她看作登上权力之巅的桥梁。她是她们的女儿,妻子和母亲,他们却对她充满了轻蔑,她的父亲不爱她,她的丈夫不尊重她,她的儿子不在乎她。
她的臣民几乎不知道自己头上还有这么一位女王,知道的人也几乎都是嘲笑与轻蔑,而她四十多岁就被关进了修道院,就算她的儿子登基了,也没说把她放出来。
维多利亚女王是否会遭遇到这样种事情呢?
她确实缺少了一个会争权夺利的父亲。上帝保佑,她的父亲肯特公爵很早就死了。虽然她还有个麻烦的母亲,但这个外国女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英国的女王。而在其她王室成员中,没有比她更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者。她的丈夫也同样是个外国王子,天生就具有劣势,唯一担心的就是她的儿子——毕竟女性对自己的孩子总是抱着一份慈爱之心。
“我看可未必……”一位夫人低声说道。
“不知道这场战争会持续多久?”或许是因为考虑到过于频繁的提起女王陛下确实有些不礼貌,而且话题正在往不可测的深渊滑去,另外一位夫人打断了她,另起了个话头,这场战争也确实与她们休戚相关。
这不单是南丁格尔女士的事业,也可以说是她们的事业——虽然男人不不会承认,但来到这里,她们才算是活了,她们不再是妻子和母亲,是一个真正在工作中展示自身价值的人,她们为了这件事情担心无可厚非——毕竟南丁格尔女士说,她这次要带走学校以及医院里大部分护士,这将是一场漫长的战争,受伤害的人可能数以万计,她们带去的护士也有两百多名,这样多的人很难说会不会在途中出现什么事情——受伤,病倒甚至死亡也就算了,她们担心的是丑闻,就像是那个年长的护士告诫年轻护士所说的那样,不用多,哪怕只是出了一桩私奔或者生下私生孩子的丑闻,学校就别想再办下去了,她们的丈夫也会命令她们回家,她们甚至不能拒绝,毕竟这也是为了她们的名声考虑,除非她们以后决定不在上流社会的圈子里出现。
“最低不会低于三年。”
“希望不要超过三年,我们会赢吗?听说俄罗斯人都很野蛮。”
“我们会赢的。”一位夫人坚定的说道。女王陛下必然要赢。这是她在位以来所遭遇的第一场国家与国家(阿富汗战争是英印联军,属于殖民地战争)的战争,也是她身为女性君王所面临的一次重大考验。她有多少话语权,可能全都在这场战争上,当然,就算是英国遭到了大败,女王陛下也不会立即被囚禁起来,就像疯女胡安娜那样被送进修道院,但她的权威肯定会被动摇,一些政策也会难以推进,但如果英国能够获得大胜,在依然坚信君权神授的国家,她会被视作一个受到了上帝祝福的君王。她身上的神圣光辉将会掩盖掉她身为女性的一些特质,也会让她看起来不再那么“刺目”。
半恶魔听力卓绝,一点没漏的参与了隔壁的这场座谈会,听得津津有味,手里的工作倒是不曾有一丝懈怠,也是南丁格尔女士并不知道他能够听见隔壁的说话声,或者说没有注意到这点,不然的话,她肯定会叫那些夫人略微收敛
一些。
就在利维心满意足地收回耳朵,打算抓紧时间干一会,早点回公寓的时候,却听见正有人大步的从走廊上奔过来——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仿佛遇见什么万分紧急的事情。过了一会儿,一位夫人敲响了南丁格尔女士的门,说是外面来了一个男仆,说他的主人遇上了人命官司,他们在伦敦没有什么朋友,除了南丁格尔女士,他希望女士能够尽快赶去为他作证,或是给他一些帮助。
南定格尔女士连忙放下手上的工作,匆匆走出门去。她在门外看见了一个从衣着上来说并不怎么起眼的年轻人,他将帽子摘下来,握在手里捏得发皱。在看到南丁格尔女士的时候,他甚至还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小画像,可能是想将她与画像上的女人进行比较。
这也难怪,报纸和画册上的南丁格尔女士,除非是有意污蔑,否则都柔美谦和得像个天使。他现在看到的却是一个凶巴巴的中年妇人,“我是艾沙克·普尔弗马赫先生的仆人。”他面色灰白的说道,“今天我们先生去为一位约定好的病人做治疗,谁知道治疗才做到一半,那位病人突然大叫了一声倒地死去了。现在警察们说,她是因为受了治疗而死去的,所以……他们把先生拘捕了起来……已经被关在监狱里了,天哪,求求您救救他吧。”
南丁格尔女士愣了一下,因为她一下子没能想起艾沙克·普尔弗马赫是谁,利维小声提醒:“惠特比。”于是她马上想起来了,“对,医生,他怎么了?”
第437章战争的阴云(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