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在怀孕的前三个月,等到孩子显怀之后,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变成一个怎样的怪物,连带着对孩子的父亲也没了多少耐心。
因此当亲王拘谨而又殷切地提出,是否能够允许他在这里陪伴她的时候,女王坚决的拒绝了他。即使在不久前,坎特伯雷大主教还在委婉地提出,她应该更多地顺从丈夫,毕竟她在很多地方都过于“任性了”,女王懒得去探究他和亲王之间有没有达成什么协议,反正亲王的野心——在他们结婚和生下第一个男孩之前他还有所掩饰,但在这之后,他就开始焦急起来了,不管怎么说,一个君王有了足够的后代,无论这个君王是男是女,都能够很好地稳固其手中的权力。
这对亲王不是什么好消息,作为一个外国人,他仅有的可能染指王权的可能就是,坐在王座上的人是个需要依仗他的人,至于这个是妻子,是母亲,是女人,都无关紧要,可偏偏他的“小五月花”(维多利亚在五月出生)根本就是钢铁打造的,婚后拂去了表面的颜色,才发现她内里刚硬得完全不像是个女人……
他也是无可奈何,放在几年前,他只会知趣地告退,而不是这样赤裸裸地试探。
“我最近可能有些忙。阿尔伯特,去看看孩子们吧,他们已经失去了母亲的陪伴,就不要再失去父亲了。
等到这里的一切事情都结束了,我们可以或许可以去岛上住上几个月。”女王抬起手来,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脸:“别让这种繁琐无趣的事情插入我们之中,吾爱,在你面前我永远只是一个妻子。”
亲王还想争取一下,但此时门外的侍从已经前来通报,首相和奥匈帝国的大使已经等待在门外,他们所要向女王陛下禀报和商谈的必然是再重要不过的国家大事——也就是不该有一个外国人参与的那种。
亲王本想要用柔情来打动女王,希望她能够容许自己留下旁听。虽然他还无法成为其中的决策者,但至少这是他踏入权力中心的第一步,他几乎可以说是恳求得看着自己的妻子,但女王陛下只是微笑,直到他垂下头,“好吧,我和孩子一起等你用晚餐。”女王提起手,让他吻了一下。
她脸上的笑容在亲王转过身去后迅速地消融,犹如烈日下的冰雪,事实上自从爱德华(第二个孩子,长子)降生后,她每次怀孕亲王都会尝试几次——看看能不能从她这里撬开一个口子。
确实,人们都说,女人总是歇斯底里,多愁善感,喜怒无常。一个孕妇更是无法用理智和冷静来形容。她每次怀孕的时候,都有不少人来劝说她暂时性搁置手上的事务,去庄园或者是城堡安静地度过孕期和产期,毕竟作为一个君王,她发出的任何一道旨意都有可能影响到这个国家将来的走向,无论她是不是在产床上嚎叫着发出的。
一些人是出于好意,一些人则是出于嫉妒和贪婪。她很难分辨,作为一个手掌大权的女性,那些男人们,无论是她的丈夫还是她的臣子,甚至于她的亲生儿子,都在期望着她能够远离王宫,去做一个真正的妻子和母亲。
但就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来说,如果她现在就放下了那些被斥为“繁琐沉重,有碍康健”的工作,为了一时的欢欣与轻松而离开伦敦的话,那么当真有大事爆发的时候,这些人就可以理知气壮的夺过她的权力,谁让她自己先退让了呢,就别怪别人说,“看,这就是女人!”
她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维多利亚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微笑着等待门外的人走进来。
——
奥匈帝国的大使在行礼的时候,不以令人察觉地瞥了一眼女王陛下的腹部,不是他有什么猥亵的念头,而是不久前才听说英国女王再度有孕——问题是一般来说,在欧洲王室,女性成员怀孕之后,通常会等到三个月甚至六个月,肚子大到无法掩饰后再公开,而且还不能自己公开,需要国王在公开场合宣布这个孩子的到来。
而在此之前,所有人哪怕知道了,或是孕妇表现出明显的怀孕症状,都需要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叫人惊讶的是,这竟然还能被作为一种挟制女性成员的手段,如果这个王后,王妃不讨国王喜欢,孩子又不受期待的话,宣布的日期就会被无限制地拉长。
别以为大家一起装聋作哑不是什么大事,作为王室成员,是会有很多宴会和活动的,国王不宣布,就算肚子大得像个球,孕妇也一样要通宵做弥撒,跳舞,骑马……
维多利亚一世自己就是女王,她当然可以什么时候高兴宣布就什么时候宣布,但如果只有两个月,那也未免太仓促了,但就他打探到的情报来看,最近伦敦又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
除了与俄罗斯的战争。
有人或许会感到疑惑。俄罗斯距离英国间隔着大半个欧洲和一条海峡,从地图上看,无论如何两个国家都不会发生什么在领土和利益上的冲突。是的,在十九世纪之前,世界局势也似乎是这样的。但自从英国夺去了印度这座殖民地中的明珠,他们就在不断地以各种形式来掠夺这片广阔土地上的财富,每年获的利润高达上百万金镑,还在不断地逐年递增。
这么一座似乎永远不会停止增值的“流着奶和蜜”的地方,自然也被英国视作了天主赐予的“应许之地”,他们当然不会轻易舍弃已经攫取在手中的金子。好,现在让我们打开地图,你就会发现,如果不想跨越整个欧洲连带一个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英国与印度唯一的脐带就只剩下了海上航线。
但这条航线,英国出发,经由大西洋绕过好望角,抵达印度洋后抵达目的地,似乎也和俄罗斯没什么太大关系,但如果我们沿着航线往上看,就能看到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部分领地,它恰好在达伽马航线与加布拉尔航线的上方。
那么再往上呢,就是俄罗斯。
俄罗斯国土广阔,却没有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最重要的出海口,在大航海,大殖民时期,他们简直就像是被困在巢穴里的一头野兽动弹不得,更别说伸出自己的爪牙。所以在俄罗斯人的心中,每个沙皇都有着为俄罗斯开拓出海口的权力和义务。
事实也是如此,率先被每个俄罗斯人所承认的彼得大帝就是因为从瑞典王国手中夺取了波罗的海出海口,而原先只是一个小国公主,篡夺了其丈夫彼得三世的王位的叶卡捷琳娜二世,也是因为两次击败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夺取了克里米亚半岛与黑海周边领地,俄罗斯人才会毫无芥蒂的接纳这个外国女人成为他们的沙皇。
但自从叶卡捷琳娜二世离世之后,俄罗斯的国力与军队就如江河日下,难以挽回,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舍弃这件无比的珍宝,这一地区的战争时断时续,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迄今为止也有一百多年了。
不过比起衰弱的俄罗斯,腐朽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还是略差一筹,于是他们转而寻求其他国家的帮助,说起来也有点好笑。俄罗斯人虽然一直以为俄罗斯应当是一个欧洲国家,但欧洲并不愿意接纳俄罗斯。他们认为,俄罗斯是契丹人的后裔,鞑靼人的混血,野蛮人的部落,称不上是个国家,他们对其只有防备与警惕,绝对不会展开双臂将它接纳入欧罗巴的怀抱。
俄罗斯是不是得窒息在黑海之内,奥斯曼土耳其是不是全盘灭亡,英国人根本不会关心,跟维多利亚女王陛下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但如果任由俄罗斯击溃奥斯曼土耳其,让它占据了这部分领地以及其属的海湾,就意味着只要俄罗斯愿意,就可以随时随地的封锁这两条英国与印度之间往来的生命线,这绝对不是英国人想要看到的。
之前,维多利亚女王已经和首相商讨过这件事情,也已经达成了初步的一致。而奥匈帝国之所以参与进来,则是因为俄罗斯一直在狂热地煽动泛斯拉夫主义,他们支持希腊人与南部斯拉夫人取得独立或者是自治地位,这就直接影响到了奥匈帝国境内的西斯拉夫人和南部斯拉夫人,导致帝国境内的民族战争频频发生。
所以说,无论是对英国人来说,还是对奥匈帝国的人来说,最好的就是维持一个虚弱的,腐朽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它既是他们与俄罗斯那些野蛮人之间的盾牌,缓冲带和祭品,又能将那只蛮横的野兽牢牢地锁进黑海,但又因为不敢两面对敌,而去触动他们的任何利益。
于是,在相同的利益下,有趣的事情就发生了,两个基督教会统治的老牌国家竟然和一个异教国家成为了联盟。
女王陛下之所以提前将有孕的消息放出来,更多的也是为了这件事情,从被约克郡传来的事情固然让她有些吃惊,但和整个国家相比又算不得什么了——现在可不是君权神授的年代了。她考虑得是更多的是,在她因为这个孩子而彻底失去处理事务的能力之前,将有关于这场战争的事情全都处理妥当,接下来的几个月,就是筹备,整合和进发——每场战争开始之前都有着漫长的准备过程,在这段时间里她正好可以去生孩子,将这些琐碎的事情交给她的大臣们去做。
等到孩子降生,如果她没预计错误,正好接近开战或是战争初期,
等到局势发生变化或是胶着,需要她做决定的时候,她也应该已经恢复健康的身体与重新清醒的头脑了。
第432章战争的阴云(2)
首相与奥匈帝国的大使告退后,女王陛下只觉得疲倦正一阵接着一阵不受控制的涌上来。她斜靠在椅子里,用两根手指揉捏着自己的额头。如果可能,她更愿意回到自己的卧室,试着用昏睡来抵抗掉这阵子,叫人难以忍受的折磨,但就和之前的每一次怀孕那样,她必须表现出,在完成一个妻子与母亲的义务时产生的种种问题,并不会妨碍她履行一个君王应尽的责任,她让仆人给她拿来了一份三明治,但毫无胃口,勉强咬了两口,又全部吐了出去——她一边用柠檬水漱口,一边想要吩咐仆人,给她拿鸦片酊过来,但迟疑了一会后还是按捺了下去。
鸦片酊此时在上层社会是一种疗效颇佳的万能药,尤其是对于孕妇和婴儿来说,孕妇可以用这种药物缓解大部分的孕期不适,而婴儿的哭闹,痉挛也可以用鸦片来治疗,立竿见影。
但约翰.斯诺医生曾经建议过女王陛下最好能够少用这些药物。虽然他说不出其中的缘由,提交不出证据,而其他御医都没有对这种药物说过些什么,甚至他们还会建议女王陛下使用鸦片,但女王陛下还是听信了约翰.斯诺医生的建议,即便需要忍受不适和痛苦也已经减少了这种药剂的用量。
女王陛下对约翰.斯诺医生的宽容和信任,令很多人都为之迷惑不解,但一个医生多加宠幸又能如何呢?
她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个平民出身的大臣北岩勋爵,哪怕北岩勋爵确实是一个品性正直的好人,又有着威灵顿公爵做担保,但女王陛下还是一直犹豫不决,不知道是不是该真正的重用他。约翰斯诺是个医生,无论受到多么大的看重,他所能影响到的,也只有医学界这一领域,而医学界的昌明与兴盛,又是女王陛下所乐见的。毕竟医学界如果因为那些御医的控制与压制而变的僵硬,麻木,不知进取,倒霉的还不是病人,无论是国王还是马夫,都是会生病的,一个庸医或是很多个庸医能够干出什么来,查理二世已经以身作则地向世人做出了例证。
但北岩勋爵完全是两回事,他自滑铁卢战役中就一直跟随着威灵顿公爵——听说他曾经救了威灵顿公爵的命,所以公爵一直对他照看有加。而他那个固执的脾气,刚硬的性情,在军队中倒是大受欢迎,尤其是近些年来总有一股不好的思想让民众们觉得,军队中的军官都是些平庸无能之辈,反倒是士兵中多有值得人人夸赞的英雄——等到他从一个士兵成为军官,又从一个军官成为了勋爵,他更是被形容为一个如同古老传说中那些仅凭着美德与勇武就受到国王看重的骑士。
威灵顿公爵原意是将他留在军队里,只要再有一两次战争,他或许会成为第一个出生在农妇裙摆下的将军,但后来公爵接受了玛哪俱乐部首领的位置,但他老了,也预计到自己后继无人,出于对国家和王室的忠诚,他才要求勋爵退役,让他成为了歌斐木俱乐部的成员,而后是首领,按照公爵的希望,他将会在女王陛下的另一处战场上挥斥方遒,所向披靡。
但公爵大概本人也没想到,有些东西总是根深蒂固,难以拔除的。
不过困扰着女王陛下的问题现在已经得到了解决,她不愿意让一个平民沾染到过大的权利——但有种情况可以例外,那就是……一件必然会被奉献出去的祭品。
君王身边必然要有忠诚的将领,睿智的大臣,虔诚的教士,以及……一个被所有人憎恨着的宠儿,就像是亨利二世的托马斯,亨利八世的克伦威尔,詹姆斯一世的白金汉公爵,他们在生前虽然受到了国王的重用和信任,但除了国王之外,他们几乎就没有任何朋友和臂助,而一些事情——很有可能是国王要求他们去做的事情,招来的憎恨却被他们完全地承受了,一等到失去了国王的庇护,那些饥饿的鬣狗就会立即冲上来,将他们彻底撕碎……
想到这里,女王就不禁微笑起来。
她曾经想让威廉.兰姆去做这件事情,甚至威廉.兰姆也确实为她杀死了克拉伦登伯爵父子——女王陛下给他的第一道考题,但她很快就改变了注意——她在身边的人中选了又选,怎么也挑不出一个可以取代威灵顿公爵,成为玛哪俱乐部首领的人——那些穿袍贵族和持剑贵族的后代不是太懦弱,就是太愚笨,不是太轻浮,就是看太狂妄,要么就是不够忠诚,或者是太忠诚——忠诚于他们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