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站在金字塔尖的人应该知道,信仰和权力本来就是一种不相兼容的东西,他们应该冷静地允许自己的行为与思想站在相反的立场上,像是那些古老的家族,他们之中不乏有严格守斋,每日三次祷告,每周都要做一次弥撒的虔诚之人,但在可以豢养半恶魔与半天使的时候,他们就有丝毫犹豫吗?
才不会,只要能够对他们,对他们的家族有好处的事情,哪怕是神的爱子,他们也可以拽下来钉上十字架。
但在威廉.兰姆走出帷幕后,谁来担任他原先的角色呢。女王陛下一开始根本就没有考虑到北岩勋爵,毕竟她很难把这个耿直得犹如一柄长矛的男人和任何不道德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现在想来,是她的思考方式产生了误差。谁说高尚的人就不能够去做罪恶的事情呢?有些时候正是为了一个伟大的目的,才需要不择手段呢。
——
“法国大使……”
女王睁开眼睛,她仿佛听到有人提到了这个名字,却只是摆了摆手,她知道首相希望她能够接见法国大使——据说法国也打算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分一杯羹,女王陛下虽然不会拒绝一个有力的盟友,但她也不会给他们多少好脸色,别忘记法国大革命距离今天还不到五十年,路易十六被砍掉的头依旧沉甸甸的挂在每个君王的心里。
虽然他不是第一个被民众砍掉头的君王,但法国人的行为无疑是触碰到了国王和女王心中最为敏感的那根底线,“让他去和首相谈吧。”女王站了起来,她记得手上还有一些比较重要的文件需要批示——但可以在下午茶的时候略微休息,“请诺顿夫人和马蒂诺小姐和我一起用下午茶。”
第433章战争的阴云(3)
“夫人身边的那位男士是谁?”一个年轻的小护士好奇的问道,而她的同伴,一个要比她更为年长,也更加沉稳的护士,只是简单地在登记册上画了一个勾,而后弯腰将一个沉重的木箱搬到指定的位置,“那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她冷淡的说道,“快过来干活,不然我们明天的行程就要被拖延了!”
“我只是想知道一下。”年轻的护士窘迫地抱怨道。
“如果他是南丁格尔女士的朋友,你最好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没有哪个绅士会愿意和我们这样的女孩结婚的。”年长的护士看得很清楚,“这可也未必。”年轻的护士不甘心的争辩道,“我看他的穿着也不是那么奢侈,甚至称得上普通,他或许只是一位律师事务所的实习生,又或是一个书记员,但他看起来也很机敏的样子,可能会是个警察。”
如果是那样,一个小杂货商的女儿和他倒也十分般配。
但年长的护士只是摇了摇头,“我不建议你那么做。如果你一定要那么做,那么我会和南丁格尔女士说,让她开除你。”
年轻的护士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她完全不明白,自己只是表露了一些少女心思,怎么就突然转到要被开除的事情上来了,她并不愿意,她在家中是第三个女孩,上面有姐姐和哥哥,下面有弟弟和妹妹,她的父亲只是一个小商人,不可能给她多少嫁妆。
对于她来说,最大的可能就是如同修女一般孤老终身,又或是嫁给一个不要嫁妆的男人,但那种男人多半都不是什么好货。他们甚至可能在婚后以没有嫁妆为由,肆意的羞辱、践踏、殴打他们的妻子。她可是亲眼看到过的,尤其像她这种在家中本来就不受重视的女孩。
如果不是不受重视,她也没法成为这里的护士。毕竟护士在大多数人心里还是没什么名声可言,家里把她送到这里来,也像是丢掉了一个累赘,他们说了,她今后要向家里缴纳大约三年的工资才能为自己攒钱。
她如果能够攒到一定数额的嫁妆,她的父亲会为她寻找一门较好的亲事,但如果找不到或者是去做了娼妓,那么她就和这个家没什么关系了。
“就算那个年轻的先生和你门当户对,你也不能选他。”
“为什么?”
年长的护士将一个药箱摆放整齐后,借着直起身体的机会稍微舒展了一下脊背。在这里做护士的女性虽然也要穿着紧身衣,但在南丁格尔女士的建议下,她们不用将带子束得像是那些淑女样的紧,也取消了宽大的裙撑,衣服也多以朴素的黑色灰色为主,罩着白色的头巾,这样看起来更显得肃穆,庄重,也抵消着一部分流言蜚语。“你来这之前应该知道外边的人是怎么称呼护士的吧?”
“他们把我们做比娼妓都要不如的东西。因为我们不但要看很多男人的身体,给他们擦拭,给他们换药,,给他们收拾污物,我们还要将他们搬来搬去,做出亲密的举动,比一个妻子对待丈夫尤甚。”她做了很多年的护士了,在南丁格尔女士没有到来之前,医院的病房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臭味,腐烂的伤口,粪尿,呕吐物,还有血液和残肢——确实有这种东西会被随意地丢在角落或是垃圾堆里。
我们不但要昼夜服侍照料这些病人,还承担了将死人拾掇干净和搬运到地下室的工作,这种活儿在外面也只有最底层的男人才会去做,你没搬过尸体,大概不知道那种沉甸甸冷冰冰的味儿……
人们总说护士们都是一群整日喝得酩酊大醉的泼妇,天晓得,”她冷笑了一声,“即便换了一个身体健壮的男人,他也会时刻酒瓶不离手的,不然根本就支持不下去。当然——现在的情况要好得多了,病房里充斥着新鲜的空气,消毒水的味道,阳光照进来,病人和我们总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即便不可避免的沾染到了一些脏东西,也能很快的得到处理。
我们以前一个人要服侍一百个病人。而现在一个人却只要服侍十个病人,我们的工作压力大大减轻。还有了虽然不能说丰厚,但也足以温饱的工钱。
所以你到来的时候看到的才是这么一幅和融融融的景象。你可能要问,这和你想要寻找一个和你相配的丈夫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我们这里每一个护士都是女人,而且都是些年轻的,健康的女人。如果我们在病人,或者是病人的朋友中挑选丈夫的话,外面很快就会将我们污蔑成一群饥渴的妓女,只是为了找男人才来做护士。你知道这个后果吗?
在我们之后就不会再有身家清白的女孩来应聘护士了,就像是你也不会跑到妓院里自愿去做一个妓女。“
年长的护士说完,斜睨了这个天真的女孩一眼,碰地一声将又一只木箱推进货架,别人怎么样她根本不会管,但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不想被人轻率地毁了。
年轻的护士被吓住了,她嗫嚅着问道“这么严重吗??”
“你以为呢,男人们非常讨厌女人们侵占他们的工作岗位,纺织厂如此,面粉厂如此,燃料厂,肥皂厂,火柴厂通通如此,哪怕有些工作是他们不要的,不想干的也一样,护士也是一样,何况护士可比在工厂里干活轻松多了——在南丁格尔女士提出医护的概念之前,医院里只有医生和他们的男性助手,明白了吧?
我们是在抢他们的饭碗,你会对抢你饭碗的人有什么好脾气吗?你难道不会想要趁着他们出错,一把把他们拉下来吗?这是很寻常的事情,不用为了这个生气,生气也没用。”
年长的护士耸耸肩。“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将我们本职工作做得更好,以及不要沉溺在过于旖旎的幻想里——睁开眼睛看看残酷的现实。
来,继续干活吧。”
她也并不想说那么多,但接下来她们可能去往战场,不是非洲的,或者是亚洲的殖民地战场,而是真正切切的一个国家对另外一个国家的战争,这场战争可能要打好几年,她们会在战地医院里与男性士兵朝夕相处,不将这种可笑的念头打碎,到时候就有可能发生很多叫她无法接受的事情——譬如说偷情,私奔,生下私生子,这些可怜的小姑娘,并不知道南丁格尔女士为他们争取到了些什么。
但她,还有医院里那些结过婚或是有过男人的护士都知道,在这个时代,女性不是人,而是一份资产,婚前属于父亲,婚后属于丈夫。
在这里没人知道,她也曾是一个乡绅的女儿,如每个普通的乡绅之女那样在成年后按部就班地结了婚,在新婚的时候,她也抱着一些天真的幻想,但这些东西很快就被婚后的真实生活所打破了。
为了挣脱可怕的婚姻,她做了种种努力,但总是徒劳无功。最后她做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冒险,就是从乡下跑到伦敦来,她给自己重新杜撰了一个名字和身份,但没有推荐信,没有可靠的担保人,她只能做一些非常辛苦的活儿,或者去做妓女,她几乎要妥协了。
幸好这时候她看到了招聘护士的启示(她能够阅读和写字)。
正因为她经历过那么多,所以她很清楚。如果放任这些小女孩们的幻想,不但是她们,她,就连南丁格尔女士的事业也会被摧毁。
她想着是否要向南丁格尔女士汇报此事,却不知道南丁格尔女士早就注意到了那些年轻护士投注在利维身上的视线。
她并不厌恶,这是人之常情,女孩们必然会有一些玫瑰色的奢望,就连她也曾经在为了一位先生的求婚而辗转反侧,只是她心中的事业胜过了所有的私人情感,最终她拒绝了他,但她也并不认为她麾下的护士就必须个个守贞,不婚,她们依然可以有一桩美满的婚姻和一个温暖的家庭。
但首先这种婚姻是绝对不可以是私奔,苟合,更不可以是在她们照料病人的时候发生。
要改变人们的观念太难了。即便到了今天,更多的人还是在观望,并且对她不抱什么希望。而即将发生的战争——虽然这么说有些残酷,但确实是将护士这个概念深深的植根于人们心中的一个机会。
英国境内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医生能够随军上前线,到时候那些数以千计的伤兵就要全看她们的了。做得好,以后人们心中就有了真正的白衣天使;做得不好,军营里就依然只有随军妓女和洗衣妇。
当然,她可以通过甄选来择定要带走那些护士,譬如说已经对婚姻和男性失去希望的那些人——但这样做,一来原本就不足的人手更要捉襟见肘,投入到战地医院后更是杯水车薪,压根儿起不到什么作用;二来,一次可以这样,两次呢,三次呢?战场上可以挑选,那么医院呢?她的野望可不限于伦敦,今后整个英国,乃至欧洲,亚洲,非洲的医院都会需要护士,怎么,到时候再来在招聘启事上限定年龄和婚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