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超过了大部分的凡人,不仅仅是穷人,就算是一个伯爵或者是一个公爵的儿子,他们都会羡慕你的幸运——在他们最为平庸无趣的几十年里,你却做着一份让他们在最好的美梦中和最坏的噩梦中都想象不出来的工作。
至少每年有一次,女王陛下都会面对面的和你交谈,倾听你的意见,赠送给你礼物。不仅如此,你所做的每一份工作都很可能涉及到一件重要的秘密,它或许会引起政场的动荡或者影响女王对某件事的决议,甚至于——你可以如威灵顿公爵那样,在建立了足够多——我是说,被上头(利维指了指天花板)认可的功勋后,只待你脱离了凡人的躯壳,灵魂升腾,天堂的大门就会朝你打开,天使会来迎接你,你将和圣人并肩而立……
如果只有对另一个世界一无所知的人也就算了。但总有那些虽然知晓有着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却永远无法步入其中的人,你猜,他们会有多么的嫉妒你?尤其你还是一个平民,一个农民的儿子,他们平时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人。
你觉得,等到威廉.兰姆能够主持玛哪俱乐部的事务,度过这段过渡期后,你就可以退回到歌斐木俱乐部。等上一段时间,你会为歌斐木俱乐部培养出一个年轻的继承者,然后向女王陛下提出辞呈。像你所说的那样,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重新回到你的故乡,在那里,你或许会有一家小庄园,有一个宽敞的屋子,有树林,有小湖,你会去小湖上划船,在船上钓鱼,也有可能去树林采蘑菇,打兔子。
但很抱歉——”
半恶魔露出了嘲讽的神色。“这种将来威灵顿公爵可能有,威廉.兰姆也可能有,或者是任何一个大权在握的人都可能有,唯独你不行。
事实上,最有可能的结局是,你孑然一身回了家乡,嗯,买了一座小农庄,但接踵而至的是恶魔们的不断侵袭与滋扰,你孤身一人,即便有着对抗祂们的经验,但还是免不了左支右绌,疲于奔命,你在无可奈何之下向圣植俱乐部求助,但圣植俱乐部……哈,你现在就在圣植俱乐部,你觉得,你能从浩如烟海的事务中抽出人力来照看一个已经离开了俱乐部的人吗,一个只有一个虚爵,却没有领地和产业,君王并不看重,而无论在俱乐部内外都树敌众多的人?”
勋爵想要反驳,但利维只是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或许你要说,我可以去找朋友们,当然,你是有朋友的,但除非他是国王,是首相,能够随意调动俱乐部的力量,若不然,你就只能希望祂是撒旦或是路西法了。”
“哦,”利维举起一根手指:“对了,你还能去找教会呢,问题是,你本来就不算什么虔诚的教徒,何况你之前的工作就等于在帮助君王们对抗教会,神父或者牧师们——他们对敷衍,搪塞,拖延总是相当的有心得。好吧,你想没关系,我可以忍受,我还可以战斗,但周围的人们一旦知道了,只要待在你身边,就会遇到很多怪事,而且是致命的怪事,他们就会纷纷远离你。
你的庄园里不再有仆人、马夫、园丁,或者是愿意耕种你田地的人,你走到街上,人们纷纷躲避,你进不了商店,买不了东西,想要自给自足,就会发现现在已经没有了那种老旧的磨坊和作坊,从面粉到灯油都需要通过交易来获得,你只能过着野人般的生活。
虽然这段生活也不会太长——让我想想会是哪个恶魔先找到你呢?布松,弗拉士,还是化勒?”这都是利维在翻阅歌斐木俱乐部的资料时看见的恶魔真名,这些大恶魔不是在北岩勋爵指挥的行动中吃了亏就是被挫败了计划,恶魔的记忆力和分辨力卓绝异常,祂们绝对记得北岩勋爵的名字。
“可你本来就该是属于我的,先生。”恶魔与人类签订契约并不会老老实实的等到签订了契约的人自然死亡再去收走他的灵魂。事实上,无论对方所求的是什么,回报的是什么,恶魔们都会尽可能快的设下陷阱,让人类自取灭亡,除非他能够提供给祂足够的价值,像是大卫.阿斯特对于利维,现在他能够得到半恶魔的诸多优待,就是因为他是利维的长期契约人,如果利维不再被圣植俱乐部雇佣,其他人脉也除了问题,他也能凭借着与大卫.阿斯特的这份契约加强他与人世间的联系。
但北岩勋爵是不同的——北岩勋爵属于一个意外。在滑铁卢战役之后,利维就离开了比利时去了其他地方,对他来说,这个地方已经成了一块“废地”,要等到五十年或是一百年后,这里的人们都把他忘记了,他才会回来。
至于那个大傻个儿史东……几年后他和利维的联系突然断了,利维还以为他死了,一般而言,这种情况是无需半恶魔或是恶魔亲自去收取灵魂的,他的灵魂已经被预定了,到了地狱就会被送往瓦拉克的领地抵偿利维的血债——但到了伦敦,利维在报纸上看到了史东.哈姆斯沃斯爵士,才探听到他已是圣植俱乐部的成员之一,他与利维的联系不是断了,而是受到了俱乐部的庇护。
——他以为大傻个儿史东对他只有憎恨与戒备,事情却恰恰相反,或许是因为那一晚死了太多的人,他才会错误的将情感放在了一个半恶魔的身上,可这显然是对利维有好处的,难道不是吗?他等于投资了一份很小的钱,却在多年之后获得了巨大的回报。要知道他对史东的帮助也只在那个夜晚,之后史东能够被威灵顿公爵看重,获得功绩,迅速晋升,完全是他本身的才能、忠诚和一份难得的幸运,与半恶魔没什么关系。
他承认,他确实想过要丢掉北岩勋爵。但就在他想要这么做的时候,或许是那份同样深藏于人类以及恶魔心中的贪婪,还是攫住了他的理智,他想——凭什么呢?北岩勋爵专心致志的向着那条死路走去——难道就是他一个人的损失吗?
你就当是人类对这一件趁手的工具即将损毁时产生的惋惜之情吧,毕竟之前利维可是耐心地等了他二十年……
“或者你也可以将它看做一个半恶魔的一时兴起。勋爵,你在逼迫我放弃你,但很抱歉,我觉得还不到时候,何况,”他的语气重新变得轻快起来,“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你不在乎职位的高低,也不在乎个人荣誉的得失,更不用提金钱和女色。
你存在的意义似乎只是为了向这个国家,民众以及君王献出你所有的忠诚和热血,现在你得偿所愿了。我的朋友,虽然知晓那个秘密的人不再局限在这个房间里,但真正卷入其中,并且正对阿巴特的却只有你和我,我终究是个半恶魔,是视旧日神明为敌人的恶魔的子嗣,吸血鬼和女王陛下都不会相信我,但你就不同了。
你是一个人类,而且女王陛下就算再看不惯你的平民出身,却不会质疑你的忠诚。没错,”他肯定的说,“她是一直在贬低你,厌恶你,疏远你,但你究竟是不是个好人,她可是心知肚明,而且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在任何时候,任何事情上有两手准备才是最妥当的。
对于人们来说,威廉.兰姆虽然不怎么完美,但至少要比你更合适玛哪俱乐部首领的位置,而等到他取代了你,你又黯然退回歌斐木俱乐部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只会集中在威廉身上。即便有人会看向你,也是在嘲笑你的失败,他们会轻看你。因为你的出身已经证明了你永远无法继续向前走出一步,往后只需要稍加操作,你就能成为一个虽然握有大权,却悄然隐身的人。
这时候,你的平民出身反而成了你的一个优点,你没有依仗也没有退路,你唯一可信也可以倚靠的也只有女王陛下,你是个孤臣——如果你能够在这个位置上做得足够出色,想必女王陛下也会更加地看重你,你会有属于你的战场,哪怕你的功绩不能公之于众,不过你也不是那种会在乎这种东西的人。而且,若是你的成绩能够让女王陛下放下成见,她也不是那种顽固到不愿意承认事实的人——她原本就不那么循规蹈矩,何况总还有在一旁看着的人呐。”
“那么你呢?你能得到什么?”
“我嘛,我大概能得到很多东西,金镑,一个安全所,‘煤块’,一些人脉,与人世间更多的‘楔子’等等,”半恶魔的语气到这里反而变得愈发的温和轻柔,“还有你——你会需要我的,在你面对更多黑暗的时候,能够帮助你的人还有谁呢?兰姆兄弟,约翰.斯诺,大卫.阿斯特?玛哪或是歌斐木俱乐部的成员?那些见风转舵的贵族?或许你还能接触到一些恶魔和堕落的天使,但他们会有我好吗?我会继续留在你的身边,我们依然是配合默契的搭档,你可以继续做你的好事,而我也会少做一些坏事——在你的监督下……”半恶魔将一只手放在了勋爵的手上。
半恶魔的体温和恶魔一样都冷得像块不会融化的冰,只是在有需要的时候,他们会将体温提高,好让别人觉不出异样,此时勋爵感觉到的就是一只滚热的手,如果它是属于人类的,那么他会认为,能够为这只手带来这种温度的心脏一定是赤红色的……
“我们可能终究都要下地狱,或早或晚,”半恶魔垂下眼睛,低声说道:“但在人世间的这几十年,我还是希望能够与你成为一对真正的挚友。”
第429章回归后的一些安排(5)
惠特比的事情,并未能在伦敦掀起多大的波澜,比起诺丁汉郡的纽斯蒙德庄园案件直指的兰姆家族,乔慕利家族早已远离了伦敦的权力中心。虽然他们一直在四处钻营,攀高踩低,现在么,毫无疑问的他们为了隐瞒这种可怕却令人畏惧的遗传病症所使用的手段已经遭了女王陛下的厌恶——还有整个上层社会的——隐瞒一些不好的问题而为自己有缺点的儿女寻求一门好婚事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儿,问题是他们失败了,暴露了,还差点被一个蠢货攫取了惠特比的祖产。
对于那些道貌岸然实则唯强是举的绅士们,即便等到下一位君王登基,他们也未必能有出头的机会。可想而知,他们的子女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婚事,不得不向下将就的结果,就是如许许多多种古老但不幸的家族那样默默无闻地湮灭在了时间的长河里,最终只成为一个不入流的小乡绅。
更多人对着女王陛下的善举大加赞赏。如果不是有女王陛下与他的特使,谁会注意到那个海边小村的受害者们呢?尤其是加害于他们的人就是他们的丈夫和父亲法定的监护人——有多少妻子和孩子康健强壮,虔诚顺从的家庭,依然会让他们依仗唯一一个的主人升起暴虐的心来呢?别说这么大一笔产业,哪怕一个失了业的工人,终日喝得醉醺醺,拿不出一个子儿给家人,打老婆打孩子都还不是家常便饭,有时候力气大点,打死了也就打死了。
有些女人还会说,都是那个妻子的不好,她早该将嫁妆拿出来,交给丈夫挥霍,毕竟她都没能给他一个健康的孩子,她们会骄傲地说,她们不但会交出婚前所有的钱,还会将婚后赚到的钱一便士不留地交给丈夫呢。
叫她们更加嫉妒的是,现在女王陛下的代理人已经接手了他们在惠特比的产业,他们将来会有一笔稳定的分红,无论是否能够长大,结婚生子,这笔分红都足以让他们在那座幽静的疗养院中度过衣食无忧的余生。
至于那些有关于吸血鬼的种种怪象,在伦敦倒是没多少人提及,毕竟这是作为秘密文件传送到女王陛下案头的,里面用了一些只有王室成员才能领会的隐匿用语,这也是为了防止教会在今后对这一事件问责,
当然也不会广为人知了。
“都是些不负责任而又鲁莽愚蠢的家伙。”坎特伯雷大主教疲倦地说道,他才从伦敦回来——当然,他去伦敦可不是为了这些不值一提的小事。虽然基督教会已经统治了这里一千多年,但在这片土地上,人仍旧生活着许许多多与旧日神明相关的幽灵,精怪,野兽,就算是最虔诚的教士,也不得不承认它们存在的时间和此地居民的紧密联系,可比教会悠长太多了。
而在教会已经开始衰弱的现在,他们也没有余力去清除它们。但吸血鬼?一个家族竟然因为生了怪病,就决定与吸血鬼一起弄些古怪的鬼把戏,他们简直就是疯了——大主教迷惑不解地嘟哝道,这简直就像是一些女人为了苗条而去故意服用活绦虫——但在他的心里,这桩事情并算不得什么大事,我们之前提到过,吸血鬼和食尸鬼一样,都是一些旧神时代留下来的渣滓,就算吸血鬼还有些智慧和伪装的能力,也不被教会看在眼里,它们属于想要投靠教会都会被无情拒绝的那种低贱货色。
“白杨木俱乐部的人已经过去了,还有北岩勋爵,之后还有威廉.兰姆……”
“乔慕利家族可是在惠特比重新建了一座城,”大主教抓了抓脸:“我们的陛下为了举办博览会可是花费了很大一笔钱,虽然在公开场合她总是宣称这场博览会是盈利的……”
“那么我们……”
“让圣玛丽大教堂的人写份报告给我,”大主教吩咐道,他不信乔慕利家族的事情近在咫尺的圣玛丽大教堂就没插手过,他们得到的钱也得吐点出来给圣公会:“另外再叫附近的……喷泉还是温泉修道院来着?叫他们的教士们去暗中查看一下。如果有吸血鬼给我通通赶走。”
“长老会也派人去了。”
“长老会一向如此,就算是老鼠洞,他们也恨不得插只手进去,看看能不能抓出把麦子来。”大主教暗中呸了一声,在秘书的服侍下,脱下外出的法衣,换上了宽松的寝衣,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浑身都松弛了下来,一头栽倒在小床上。
他之前才去意大利的孔波斯特拉朝圣,回来后还没来得及休整几天,就接到了伦敦的紧急召唤。女王陛下又怀孕了,但感觉不是很好,她需要大主教为这个孩子举行一场盛大的祈福弥撒。
大主教忍了好一会儿,才没有在冲动之下告诉女王陛下说,这种征兆可能是因为她之前采用了麻醉分娩的方式,拒绝了上帝赐予女性的惩戒与考验才会如此。
女王陛下登基三十年了。在这三十年里,难道他还能看不出来吗?陛下虽然身为女性,但没有一点女性应有的慈悲、软弱和无能,恰恰相反,她将自己放进好妻子。好母亲,一个仁爱君主的壳子里那,内里却还是和她的叔伯如出一辙的多疑、残暴与果决,迄今为止,坎特伯雷大主教非自然死了四个,不是出于君王的明示,就是暗示,他暂时还不想成为第五个。
虽然女王陛下对这场弥撒有着很多繁琐并且麻烦的要求,他还是一一接受了下来,并且完美的完成了这次任务。只是连接几天的疲于奔命,精神紧绷也不由得让他累到快要虚脱。在仪式结束后,他几乎就是躺着进了马车,又是躺了进了机车,万幸他没有拒绝女王陛下的建议——从伦敦修建一条直达坎特伯雷的机车轨道。如果还按照原来的做法,乘坐马车的话,即便只有短短六十英里,也足以颠断他的老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