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您解开胸衣吧。”半恶魔女仆热情的说道,南丁格尔女士忍不住抬起手来,按了按额角,她不知道半恶魔变成了一个女仆之后竟然会如此——“活泼”,“不,不用了,”她坚定地拒绝,“我希望您没忘记,您还是一个先生。”
虽然她第一次看到莉莉.伦蒂尼恩的时候,根本没想到“她”就是利维.伦蒂尼恩,她听说有些人能够凭借着化妆,变声和假发,把自己打造成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她也能从莉莉的脸上看出一部分属于利维的特征,但她当时的想法是——这个女孩可能是利维.伦蒂尼恩的妹妹或是……女儿之类的,毕竟半恶魔可是一个参与过滑铁卢战争的人,他的外表与实际年龄毫无关联。
南丁格尔女士不是那种对男女之别毫无概念的淑女,她见过男人的身体也见过女人的身体,她甚至做过医生的解剖助手,看到过在皮囊之下的肌肉和骨头,她很清楚男性与女性之间的本质区别——她之前看到的就是一个又高又瘦的,年轻的男性,现在看到的却是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她无法想象对方是怎样将身高和体态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难道是抽掉了几块骨头吗?
“我现在是个女人。”利维毫不犹豫的说,“你要试试看吗?您可以摸摸我的胸,软的。”
“您让我感到头痛。”南丁格尔女士有气无力地说,“先生,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请不要用你们这些……”她想了想,艰难地说道:“这些超出人类范畴的三观与认知来荼毒我了,可以吗?
就算她知道半恶魔与恶魔那样,不但不会拘泥于性别,还可以将身体化作昆虫、老鼠或者是蟾蜍,她也没法接受,“我能料理好自己。”她毫不客气的将利维赶了出去。“我在印度和非洲的时候可没有女仆。她当然不会告诉利维,那时候她和室友会相互帮助,没有条件时干脆穿着紧身胸衣休息。
不过,她确实可以靠着自己的双手解开束缚,毕竟她的紧身胸衣只是为了避免多余的口舌与风波,不会收紧到没人帮助就没法解开的地步。
利维耸耸肩,走开了,他想了想,回到了大厨房。
仆人们当然不可能与主人坐在一起用餐,他们的用餐时间也要比主人更早一些,免得在服侍主人与他的客人们的时候露出狼狈的神态,同时也让他们更加精力充沛,反应快捷。
在他再度回到大厨房的时候,就感觉到一股充满恶意的视线投了过来,是那个厨房女仆,利维想起了那壶滚开的沸水,如果“莉莉”不是一个半恶魔,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这壶水肯定会让她狼狈不堪,万一跌倒了,沸水甚至会烫伤她的手脚——她们之前素未谋面,他哪儿来的这么一个敌人?还能是什么呢,只能是那个肯了,他是仅有的一个可能与她们有关系的人。
医生当然看不出来——肯之所以这样迅猛的病倒,并不单只是因为劳累过度。
半恶魔没有那么急切,但如果有人送上门来,他也不是不可以欣然笑纳,可以说在管家转过身去的那一刻,男仆就已经被利维控制住了——管家只看到男仆走的越来越慢,和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却不知道,就在这短短的一小时内,他已吐净了所有他所知道的事情,无论是该说的还是不该说的,甚至已经被他忘记的,都没有一丝遗漏。
整个过程中,他宛如一个被利维操控着的傀儡,一边提着犹如装满了铅块般沉重的行李,一边又在疯狂的回忆与思索,头脑和身体都在不断地消耗他的精力,所以等到他的价值被勒索干净,半恶魔干脆利索地抽回了法术,他就彻底的崩溃了。
“你要吃些什么吗?”厨娘问,南丁格尔女士的房间里有预备客人万一感到饥饿时的葡萄酒和奶酪,但那不是给仆人吃的。
“有什么吃什么。”利维说,厨娘端上了黄瓜汤和一些面包,面包很粗,满是碎屑,黄瓜汤是苦的,而女仆吃得津津有味,真让人怀疑这位南丁格尔女士是否是被人假冒了——他们不知道的是,面包和黄瓜汤确实不好吃,但空气中弥漫着的嫉妒,嘲讽,怨恨,恐惧,痛苦……对于一个半恶魔来说,实在是再好也不过的调味料了。
第377章晚餐(1)
只不过这些丰富而又复杂的情绪很快就被急切与焦躁取代了——三个半小时之后,这里的主人将会在大餐厅盛情款待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虽然大部分菜肴早在一天前就开始准备,但还是有许多东西需要烹煮,烘烤或者是调制,大厨房里的每一个人都开始忙碌起来,他们脚步匆匆,神情紧绷,并没去注意那个外来的小女仆是什么时候离开大厨房的。
利维回到客房,才发现南丁格尔女士不但已经迅速地洗漱完毕,甚至换上了皮箱里仅有的一件深灰色丝绒礼服。她看向镜中的自己,眼中满是怀念,“这是我祖母留给我的。”
因为她决心要从事护理工作,也就是在此时的人们眼中,只有终日酗酒,衣衫褴褛,粗俗不堪的最底层的妇女才会去做的工作,她的父亲早就终止了对她的经济支援,她的姐妹与兄弟也耻于与她来往,她的母亲一见到她不是痛哭,就是失望的转过头去,唯一一个愿意支持和鼓励他的人,居然是她的祖母。
她的祖母在离开这个人世前的几年里,几乎都是由她照顾的。当然,那时候她的行为还是被赞许的和褒奖的——耐心而温柔地照看自己的家人可是一个淑女的加分项。
或许正是因为在那几年里,这位守旧固执的老妇人深刻感受到了一个人在虚弱无力的时候,能够得到照看和安慰是多么珍贵的事情,她的祖母罕见的没有厌恶和反对她的选择——虽然那时候她已经垂垂老矣,精神不济,但她还是竭力给了这个自己最喜欢的小孙女一份珍贵的馈赠——在她名下可以动用的所有资产,包括她的珠宝和衣服。
这件深灰色的丝绒长裙曾经是南丁格尔的祖母最喜欢的,但它的年龄几乎与南丁格尔女士相当,虽然一直被保护的很好,还是不可避免地失去了原有的光泽与质感,更不用说样式早已过时,领口和袖口上的蕾丝也已经微微泛黄,还打着皱。幸好这里还有一个半恶魔,南丁格尔女士看着它们瞬间就重新变得平整雪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不仅如此,因为过于辛劳,日夜颠倒,南丁格尔女士在少女时期就称不上浓密丰厚的头发现在更是稀疏得可怜,半恶魔居然也能给她挽起一个丰美的圆形发髻。
南丁格尔女士自己随身携带了一串玫瑰念珠,也是祖母赠给她的。用的是当时还很昂贵的紫水晶,挂着一个银十字架,现在水晶表面已经不再光亮,银十字架也已经发黑,却相当符合南丁格尔女士本人的气质与个性。
利维看了看,拿出了一个羽毛别针,它看上去是镀金或是纯金的,南丁格尔女士犹豫了一下:“我从一个朋友那里拿来的,好东西。”半恶魔说,小心地将它别在女士的领口,当然是好东西,他在接受了南丁格尔的委托后就再次拜访了他的“好友”圣博德修道院院长约拿,从半天使那里薅了一大把羽毛——半天使当然不会给一个半恶魔羽毛,但他肯定会愿意为保护一个好人出点力。
虽然他知道半恶魔肯定要从中抽成——可能十分之一吧,南丁格尔女士一。
——
主人与宾客们享用晚餐的时候,贴身女仆当然不可能随时在侧,更不可能参与其中。人们只看到南丁格尔女士孤身一人下了楼前往餐厅,她的女仆留在房间里,却不知道利维早已点燃了小蜡烛头捏在手里,大大方方的跟在南丁格尔女士的身后,他之前已经从肯那里了解到了不少有关于主人与客人的情报,但正所谓耳听不如亲见,也正好将情报与真实的人对照起来观察。
乔慕利老宅的大餐厅,正如其名,开间开阔,空旷阴冷,暗沉沉的天顶,涂刷着白垩的墙壁,黑铁框条的小块玻璃格子窗,高度大约在成年男性腰间的黑色护墙板,深灰色的石砖地面,同样由石头砌筑起来的壁炉(今天没有火),没有透雕或是浮雕,金银箔,螺钿或是镶嵌的餐桌与边桌,和同样单调毫无装饰的靠背椅。
如果不是这里还点着明亮的煤气灯,这座餐厅看上去不像是五十年前的,倒像是五百年前的。不过从器皿和食物上看,主人倒是诚意十足。客人们一踏进餐厅就已经被边桌上所放置的桌边菜吓了一跳——桌边菜并不是指剩余的食物或者是装饰品。
它的性质类似于东方的看菜,在确保外表富丽堂皇的同时,每道菜也都是可以吃的。在伦敦,桌边菜多数都是蛋糕、果蔬或是一些冷切肉。但在这里,他们看到了高高叠起的馅饼,透明的肉冻,装饰着鲜花和坚果的布丁,还有一整只栩栩如生的信天翁,不,应该说这就是一只信天翁。在烤完信天翁之后,厨师们将它重新支撑起来,并且插上羽毛——就像是它还能飞起来似的,在它的旁边就是一只小鹿,除支棱着两只角,四条腿蜷缩在腹部下,除此之外,或许是因为惠特比就在海边的关系,桌边菜中还包括着巨大的海蟹,传统的生蚝,还有形容狰狞的海鳗,以及难以辨别种类的各种贝类,即便被端上了餐桌,它们依然色彩绚丽,触角峥嵘,叫人惊叹的同时,又不免为了这份丰盛而感到恍惚不安。
今天的座位有点难以排序,因为依照现有的社交礼仪,宾客们需要男女间隔入座。也就是说,一位绅士旁边必须有一位淑女,而一位淑女的旁边必须有一位绅士,在用餐的时候可以交谈,但一位淑女与左侧的男士交谈过之后,就必须与右侧的男士交谈。与一位男士同时交谈两次,属于相当失礼的行为。
如今却完全没有这个顾虑。因为天杀的——连主人在内,这里有八位绅士,却只有南丁格尔一个女士,她只能被安排在主人的左手边,主人就是南丁格尔女士向利维描述过的那位表叔,在南丁格尔女士的口中,他是一个高大,强壮,乐观,野心勃勃的男人,南丁格尔女士今年三十一岁,按照年龄推断,这位先生应该在五十岁到六十岁之间,单就他们现在看到的,他和一个八九十岁的老人没什么区别,皮肉松弛,眼神浑浊,肢体无力。他必须依靠轮椅来行动,两个男仆和管家携手把他从轮椅搬到主人的座位上。即便如此,他都无法挺直脊背,坐得端正,只能斜靠在椅子里,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头微微的向南丁格尔女士倾斜,他注视着她,仿佛是在通过眼前的这个人去追忆当初那个小女孩,好一会儿他才笑了一声,转过头,看向另外几位客人。
他的神情十分平静,说话有些吃力。但也算得上有条有理。他感谢了这些愿意在接到他的来信后长途跋涉来到这里的诸位客人,希望他们能在这里过得好,并且能够得遂所愿。
第378章晚餐(2)
这句话说的有点讽刺,但谁让他之前还是个疯子呢?即便有人不知道他是个疯子,也能理解一个即将离开世间的老人,总免不了会变得脾气古怪思想偏激,没人认为他失礼,甚至还有几个人微笑着,仿佛听到的不是一句讥嘲,而是一份真心实意的祝福。
这里的主人在观察南丁格尔女士的时候,胆大妄为只因为在场大概没人能够看得到他的利维也在观察着他。这位先生的衰老显然是不正常的,但他身上并没有地狱打下的印记,也就是说不是祭品,或者是预备祭品。那么他身上有没有与恶魔交易的痕迹呢?
但凡与恶魔做交易的,多半会留下属于这个恶魔的印记(除非恶魔有意为之),一来是留下一个追踪记号,免得猎物在完成交易后不想付出代价而逃跑;二来也是为了警告其他的恶魔,表示这个灵魂已经名花有主,如果有人敢于觊觎与掠夺的话就要准备面对一个恶魔的报复——不过利维还是没能从他身上发现这些让恶魔们来看极其鲜明的痕迹。
他的身上倒是有一些缭绕不去的硫磺气息,但是也说明不了什么。南丁格尔女士身上也有,有些人不幸遇上了幽魂,或者是接触了地狱之门,但如果他们足够幸运,幸运到没有被彻底的卷入其中,却依然无可避免地被留下痕迹——除非他们重新洗礼,做赎罪弥撒,或是用圣水洗浴,或是求得天主的赐福——当然,这些都需要由天使,半天使或是虔诚的教士来做。
想到从老宅侧近的圣玛丽教堂后翼直至蒸汽机车车站上方那一大片白惨惨阴森森的坟墓——长期居住于此的人沾染上一些阴晦气息,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的事情。如果这里如果像是纽斯蒙德庄园那样,明明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罪恶之事,却还是干净的像张白纸,那才不对头。
利维并不着急,这位先生最少还能在人世间苟延残喘上好几天,即便他想要做些什么,南丁格尔女士也肯定能比这里的其他人更有保障——他可不单薅了约拿一个人。
仆人们端上了开胃酒。
为了刺激胃口,增加食欲,用来做开胃酒的酒一般都是烈性酒,这里就用了茴香酒。茴香酒里加入龙胆草、白芷、紫苑、肉桂、豆蔻、鲜橙皮,还加了大量的蜂蜜。说实话,这种餐前酒的味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茴香酒原本就有一种相当浓烈并且刺激的味道,令人难以下咽。加香料,加蜂蜜,并且加热之后,不习惯饮用这种烈酒的人,只会是觉得自己吞下了一只竖着尖刺的刺猬——还在不停的抓咬着你的喉咙,但在场的宾客中,没有一个人拒绝这杯餐前酒,虽然未必都能一饮而尽,但也尽量用完,甚至还有两位客人热情的称赞起这杯烈酒中的香料如何醇厚,茴香油如何雪白,用来作基底的蒸馏酒又有多么纯粹干净。
有时候,在绝对的利益和权力前,绅士们也和娼妓差不了多少,半恶魔恶毒地评价道。
南丁格尔女士将空杯子放回桌面,她倒不完全是为了逢迎主人。主要是她在战场上的时候接触的多半都是烈酒,烈酒在战场上是一种重要的军用物资——抵御寒冷,抵御寂寞,关键时刻提供热能和营养,鼓舞士气,一旦有人受伤还能用来清洁伤口避免感染,还有的就是,在战场上一些士兵如果需要截肢——一瓶烈酒可以让他们在混沌中安安静静地挺过整场手术。
在没有乙醚和氯仿之前烈酒不但是士兵们的救命药水,也是医生的,这时候可没专业的医用器械,外科医生有时候看起来就是一个木匠或是屠夫——斧子,短剑,锤子和锯子——病人一旦没被固定好,或是助手力气或是胆量不足,这些东西就很有可能招呼到医生或是助手身上。
护士,尤其是在战地医院的护士给人留下的印象总是醉醺醺的也是因为她们非常容易拿到烈酒。
南丁格尔女士虽然相当有节制,并不酗酒,但她的酒量也已经在战场和医院里锻炼了出来。茴香酒的味道古怪,酒性猛烈,对她来说还可以接受。
客人们的捧场,让主人非常高兴,他惨白的面颊上甚至浮现出了一丝亢奋的红晕,轻微地摇摆着头,接到示意的管家微微颔首,仆人们陆续端上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