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里鲁一直在猜测,他的父亲一定是个大恶魔,甚至可能是恶魔领主,甚至于恶魔王子,他的名字可能就陈列在所罗门的七十二恶魔名单上,他没有继续往上推测——地狱的七君王简直就是如里鲁这样的魅魔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但当女巫们向里鲁提起利维的时候,里鲁第一时间想到的就可能是他的母亲。毕竟女巫们与恶魔交媾,诞育半恶魔是常有的事情。如果半恶魔没有被奉作祭品,或者是恶魔虽然收下了祭品,却没有直接吞噬了这块血肉,而是容许他继续存活在这个人世间——可能只是恶魔的一个恶作剧,或者是兴之所至的一场游戏。总之,他长大了。
是他的母亲在找他吗?
他的母亲是否就是威尔士女巫中的一个呢。她之前对这个孩子放任自流,弃之不顾,现在却向他发出了“邀请”——
只不过她们的手段还真是……
说真的,里鲁在心中感叹道,她倒不如亲自走到伦敦来,向着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展开双臂,充满爱意的呼唤说,好孩子,乖孩子,快到妈妈的怀抱里来——至少被恶心到的只会是利维,而不是她们。
第367章黑窗户酒馆里的赌局(上)
利维环顾四周,在煤气灯微弱的光线下,他看到的是一双双赤红色的眼睛,犹如鸟爪或者是羊蹄般的脚,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的獠牙以及投射在墙上,犹如猫、狗、蟾蜍以及山羊的奇特影子。
东区的人都知道,里鲁的黑窗户酒馆是暴徒,掮客与他们雇主的聚集之地,白昼降临的时候,人类占据这里的大多数。而在深夜的时候,恶魔的成分会更为浓郁一些。这个时刻几乎不再会有人类踏入这座酒馆,就算踏入了,他也会很快变成恶魔们的一份夜宵。偶尔你也能在这里看到即将堕落的天使,他们的羽毛已经变得此时的天穹一般漆黑无光。
一张小圆桌边的一个人向利维轻轻的摆了摆手,说是摆手,他做出的手势却很奇怪,不像是普通人那样五指并拢,而是做出了一个像是东方人比出数字六时的手势,也就是当中三指向内弯曲,大拇指与小指向着两边抬起张开——这个手势意味着山羊,引申为恶魔,进一步的含义是撒旦,地狱之主,这也是恶魔们经常用来打招呼的手势,就像是在说地狱万岁,撒旦万岁。
向利维打招呼的人,并不是一个半恶魔,而是一个半天使,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直接堕落进地狱的半天使他展开着半片羽翼,只不过羽翼上找不出半点浅淡的颜色。
他的面孔上浮现着鳞片,手背和裸露的小臂上也有,绝大多数半天使在面对被腐化和堕落的时候都会显得异常惶恐和惊慌。他们几乎会不惜一切的寻求让自己的翅膀重新变得雪白的办法,一旦发现事情无可挽回,那么我们就能看到两个结局。
一种就是如同拉结曾经的父亲那样,欺骗自己,也欺骗旁人,他们会不择手段,同时又满怀不甘。这种家伙在被拖入地狱的时候,往往表现的非常丑陋,不是大声哀求,就是诅咒连连。
另外一种,用天堂的话来说,他们可能从一开始就在心中孕育着毒囊般的野心——这些天使或是半天使一旦发现事不可行,就立即干脆的转换立场——做不了天使就做恶魔。因为地狱里除了原住民之外,本来就有大量的堕天使担任地狱中的重要职位,甚至可以与撒旦相抗衡,所以只要足够强悍,意识坚定,尤其是“自我”的意识——就算落入地狱,不但不会沦为食粮,还会立即蜕变为一个强大到足以狩猎别人而不是被别人狩猎的大恶魔。
当然了,这种天使和半天使还是相当罕见的。毕竟自从晨星路西弗尔率领着三分之一的天使,从天堂叛出之后,天堂对天使们的要求就更加的苛刻甚至偏狭了——用利维老爹瓦拉卡的话来说,天堂现在可能更希望能够得到一群只会唱赞歌的白痴而不是一群悍勇但难以控制的战士。所以即便是坠入了人间,再也无法回到天堂,多数天使还是一如既往的规行矩步,因循守旧,而他们的后代几乎也是如此——就和半恶魔们生来就爱作恶那样,也会有一种力量驱使半天使对天堂升起无法遏制的向往,如果无法达成,他们甚至会自毁。
能够在发现自己堕落的势头无法遏制之后就决心投向地狱的半天使两百年里利维也只见过不到一双手指的数,他也确实要比其他同类更聪明,更果决,看面孔和手臂上的鳞片——这些散发着地狱气息的特征已经说明他已经得到了某位恶魔领主,甚至于王子的青睐与庇护,这可以确保他在堕落时候不会变得虚弱,不会被其他恶魔狩猎,作为回报,他会成为那位恶魔王子的仆从或是下属,但那又有什么不好呢?说句实话,恶魔王子的仆从在地狱里也是一个炙手可热的职位呢。
“看来你这次收获颇丰啊,”利维在他身边坐下后就听见他半是讽刺半是调侃地问道,“我哪次也没空手而归啊。”利维不冷不热的回了他一句,从大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匣子,往桌子上一放。
实际上,既然这些煤块都是他从无花果俱乐部里面弄来的。他若是直接拿去偿还血债也不是不可以,就像是他可以拿从歌斐木俱乐部那里弄来的煤块,直接献祭给自己的老爹瓦拉克——但姑且这么说吧,恶魔也是需要交际的,他们就与人类的罪犯一样,更喜欢喝熟悉的人打交道,一来是因为若是相互熟悉,总能有一两个弱点被他们抓在彼此的手里,双方都能更安心;二来就是和熟悉的人交易可以免掉很多试探、周旋和猜测,次数多了,他们大概都能知道什么人手里有什么货。
“怎么算?”利维问,“一局十块。”另一个半恶魔回答说,利维不再多话,捏起了一张骨牌,说起来,恶魔们总是精通各种赌博手段,从纸面上的,到口头上的,骰子,骨牌,纸牌,跑狗,赌马到鲜血淋漓的角斗。只是你若是要与一个恶魔赌,那么就请别忘了他们同样擅长另外一种精妙的记忆,那就是作弊。而当三个半恶魔和一个即将堕落的半天使,坐在赌桌边开赌的时候,作弊几乎就是正大光明且必不可缺的。
他们信手一拍,就可能将桌面上的某块骨牌与桌下的某块骨牌调换了位置,也有可能信手一抹,就将将骨牌上的数字六变成了数字七,甚至有可能在你打出某张骨牌的时候,它会如同兔子或者老鼠那样的逃走,一眨眼就不见踪迹……而这些奇妙的事情发生的时候,黑窗户酒馆里的常客可不会愚蠢的大喊大叫,指责某人作弊,要求旁人为自己作证,或是翻开其他的纸牌或以及骨牌来寻找证据。这也算得上是一种公平——这就和人类打牌的时候会猜测,会审视,会计算那样属于个人能力之一,你有本事就抓住他,没本事,就别在那里唧唧歪歪,或者你有办法把你认为作弊的人全都打一顿,把他们打回地狱,当然也能得到堆在桌子上的所有赌注。
但你若是做不到,就别指望这里的人为你主持公道了。
第368章黑窗户酒馆里的赌局(下)
利维这桌上的种种技巧与手段,当然也是此起彼伏,变化万端,叫人眼花缭乱。作为筹码的煤块在每一局结束之后,都会迅速地打散和整理,重新计算更换主人。有时候赌客们还会随手抓起一块丢进嘴里咬得咯嘣作响,他们的唇齿间会传出还被彻底消弭的灵魂所发出的哀嚎声与尖叫声。
利维成功的将自己的筹码散出去了一大半,又收回了一小半,那损失的一部分筹码,并不是输给了其他人,而是里鲁的抽头。他是庄家,只要在他的酒馆里,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会消失得那样无声无息,难以捉摸,不过里鲁不算贪心,在其他恶魔的领地上一样要交付交易费和手续费,没人会计较这些。
“我记得上次有人在这里散了大概三四十块新鲜货色。”一个半恶魔突然说。
“怎么了吗?”
“有几块散到曼彻斯特去了,在那儿闹出了一些事情,据说那些煤块里可能有女巫们下了诅咒。”
“那些不安分的娼妇。”另一个半恶魔不耐烦的打出了一张骨牌,他的指尖不耐烦的敲击着桌面,“她们想干什么?”
“不知道,”提起了这个话题的半恶魔回答说,“那个倒霉鬼将剩余的煤块拆开并且审讯了里面的灵魂,不过里面的灵魂都经过了两三次的打磨,而且封装的人也足够谨慎,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可供追寻的痕迹。但诅咒确实是来自于女巫们的没错。也不知道那些娼妇需要付出多少补偿才能平息那位的怒火。”
“什么样的诅咒?”
“好像是附着在灵魂上的,”一个半恶魔掂起骨牌,应该是三的数字瞬间就变成了五,但它被丢下的那刻又变成了八,“大概就是如同瘟疫之类的东西,也有可能是用来追踪。”
“她们不知道只要足够谨慎,新鲜的煤块都会被处理过吗?”
“有些会有些不会。”第三个半恶魔回答。这又要半恶魔足够理智,足够冷静,能够控制得住自己的欲望,又要他学习到了如何消除痕迹的办法——我们之前也说过,除非是被豢养的,半恶魔几乎不会接受太过高等的教育,何况这还不是人类大学可以予以教导的东西。
“是女巫们疏忽大意了。”之前的半恶魔平静的说道,“或者是她们低估了那个家伙。”
“确实,”半天使赞同的说,“但我们应该更体谅一下这些女士们,”他充满恶意的笑道,“她们已经隐藏在沼泽与森林中多久了呢?一百年,两百年,还是三百年,她们甚至还不如那些吸血鬼,吸血鬼至少还兴盛过,女巫么,她们从头到尾就没有掌握过真正的力量与话语权。”
“她们甚至不如男巫。”试图将骨牌上的八改成九但没能得逞的半恶魔说道。在整个社会中,男性确实比女性占有一定的优势。男巫们在察觉不对的时候,他们早就变成了数学家,天文学者,炼金术士,占卜师,甚至大学教授,这些身份都不可能被一位女士拥有。
“女人在理性和逻辑上确实居于劣势。”另一个半恶魔站在公允的立场上说道:“这是她们天生的弱点。”
“或许几百年后,女巫们的处境会变得更加宽和一些。”半天使漫不经心的说道,“当然只要她们能够坚持到那个时候。”半恶魔们发出了一阵哄笑,虽然他们的母亲就有可能是个女巫,但半恶魔们可不会在乎那个将他们带到世间的器皿,更不用说这个器皿有时候还会是第一个加害他们的人。
算是打听到了自己需要的情报,利维留下了十块煤块,算是一点小小的回报,他离开桌子,走出酒馆,回到了野葡萄公寓,他听见大利拉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沉睡,据说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公寓附近又多了不少健壮男性的尸体。不过这在东区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虽然现在的夜晚并不会冻死人,但谁说夺走性命的就是寒冷呢,死亡从来就是与东区的人们如影随形。
利维回到自己的阁楼里,一把抓起了莉莉丝,将它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他一边和人类那样,在思考问题的时候用柔软丰厚的小猫毛皮来为自己手指做按摩,一边重新将这件事情捋了捋。
他这几十年来第一次想起自己的母亲,是因为见到了克拉玛父女,察觉到了他们与他之间的血脉牵系——当时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们可能是被他的老爹瓦拉克放在这里的,但随后他就在这个推断上打了个叉。
虽然他的老爹瓦拉克一直在说,他的母亲就在他的手里,在地狱中,在他单独为她设计的刑室中,受尽折磨,终日哀鸣,但利维总是本能地察觉到他在说谎,她母亲的灵魂并不在这位恶魔王子的手中,她可能还在人世间或是别的什么地方,但绝对不在地狱。
而且如瓦拉克这样的恶魔王子,祂如果接触过克拉玛父女,后者身上绝对会留下瓦拉克的气息与印记,但利维几次探寻,并没有,这代表着什么?这代表着瓦拉克并不知晓他们的存在,利维难得大胆地做了一个决定,就是立即向他们送去了无论天堂还是地狱力量都相当薄弱的俄罗斯。
当然,如果瓦拉克真得恶劣到即便隐匿自己的痕迹(这种做法在恶魔王子与领主身上很少见)也要和利维开这个玩笑,利维也只能认了。
幸好没有,在终日风雪覆盖,天寒地冻的远东地区生活固然艰苦,但因为太艰苦了,所以人烟稀少,人烟稀少,就代表着天使与恶魔们也未必愿意涉足那些没有信仰也没有灵魂的地方,少了无数双窥视的眼睛,也能减少他们被瓦拉克发现的几率。
现在想起来,克拉玛父女的出现更可能与女巫们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