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利维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找到这两个人的,毕竟女巫和驱魔人在不久前还是不死不休的关系。虽然说,现在驱魔人只会看着报酬干活,但也说不好会不会有两个将工作看作了使命的傻瓜——他的手突然停了一下,如果一个女巫想要将自己的后代藏起来,比起将树叶藏进密林,更好的办法难道不是将兔子藏在狐狸堆里吗?谁能想到一个传承了两百年的驱魔人家族竟然是女巫的后代呢?
当然,按照利维的想法,当初他的母亲就应该彻底将这一只血脉毁灭,现在不会有这样多的麻烦——但事情发生了,就别诅咒打翻的牛奶了,总之,女巫们找到了克拉玛和他的女儿,也看见了伦敦,她们将他们释放出来,希望能够引出更多的秘密。
或者说,那时候他是否应该对克拉玛和他的女儿视若无睹呢?也不行,利维在心中摇摇头,伦敦是什么地方?这里是财富的漩涡,是权力的中心,人类和非人犹如被磁石吸引的铁砂那样在这里聚集,随便哪个恶魔或者半恶魔——他们或许嗅到过和尝到过利维那位母亲的血,又或是机缘巧合,感知到了这对父女的异样……
他冒不起这个险,只是他的行为毫无疑问引来了女巫们的注视,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浮标忽然开始颤动——幸好她们对于他还保持着一个轻慢和蔑视的态度。她们以为只要投下足够多的肥美诱饵,他肯定会像个饥肠辘辘的小傻瓜那样,不顾不管的一口咬上去。
虽然多数半恶魔都是如此。
不过她们之中应当有个天赋出众的预言者,现在想起来,或许那个比比安娜所承担的工作不仅仅是监视汉莱顿夫人——那些人都已经死了,利维也懒得下地狱去找他们,但此刻上下一联系,可能他和威廉在诺丁汉遇到的那些事情里也少不了女巫们的推波助澜。
这些女巫究竟看到了什么呢?利维满心疑问,他可以感觉到他的角色对这些女巫颇为重要,但她们又始终对他抱有着一些若有似无的敌意,甚至还有嫉妒,她们嫉妒他什么?嫉妒他的老爹瓦拉克吗?又或者是他的母亲?
利维将一张荨麻毯拉过来,盖在了自己的脸上,荨麻毯下没有任何气味,更正确的说,没有任何可以被追踪的痕迹。“我或许应该去拜访一下约拿。“半恶魔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他膝盖上的黑猫立即坐起身体,睁大眼睛,竖起两只耳朵,“我得去和他谈谈。”利维说。他或许可以问问当时情况,虽然看起来知道得更多的应该是莉莲,但一看就知道莉莲只是件工具,工具能知道些什么?
第九卷惠特比镇的遗产
第369章来自南丁格尔女士的雇佣(1)
这是一个春日明媚的午后,阳光璀璨。对于伦敦人来说简直就是上帝赐予的恩惠,他们迫不及待的打扮起来,乘马坐车,出外踏青或者是寻亲访友。在这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位年轻的绅士因为其容貌俊秀以及那头罕见的灰发,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但就如一朵美丽的花儿一只灵巧的鸟儿那样,他们或许会在下午茶或者是晚宴的时候,兴致盎然的与身边的朋友提起此事,但不会再有更多的关注和着意。
这是一次美丽的邂逅,却不会在他们的心底留下一丝波澜。
这位绅士不久之后就转入了更为寂静的林荫道,他在那里拜访了军营的长官——长官热烈地欢迎了他,“他们都在问我你去哪儿了。”他说,“不过我们也知道,你大概不会在这里留太久。”漂亮聪明的人在哪儿都会受欢迎,而无论是政府还是教会都会将这种好钢用在刀刃上——他们或许不太懂什么宣传手段,但“美丽的容颜是上天赐予”这种说法可不是近几年才有的,无论遭遇了什么,只要看到一张出色的面孔,野兽似乎也会变得温柔和善起来。
“我来拜访圣博德修道院的院长。”利维说。
长官看了一眼利维,今天这位教士居然没穿着法衣,不过有些时候,尤其是出门在外的时候,教士们也会穿着凡俗人的衣服,并不奇怪。“那位一向深居简出,寡言少语,不知道你去能不能见到他。”
圣博德修道院的修士们也这么认为,并不觉得这个没有预约的客人能够破坏掉院长的每日定律。
这位年轻的院长来自于苏格兰的长老会,据说是某位长老最为亲爱的弟子。这个年龄,这个资历来担任伦敦一座修道院的院长,实在有任人唯亲之嫌,但如果他是长老会的,那就又有不同了。毕竟,长老会与圣公会的仇恨与矛盾始终存在着。但就如国家与国家之间,即便它们相互敌对,总有约定俗成的特权可以超越两者之间的沟壑——若是一个长老会的牧师来到伦敦或者是一个圣公会的教士去了爱丁堡。他们得到的待遇大概就如一个敌对国家的王子差不多,警惕防备必然是有的。但肯定也会给予相应的尊重以及待遇。
虽然这位新院长初来乍到就废掉了。原先修道院中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甚至有好几个修士都因为他遭到了牵连。但几年下来,圣博德修道院的修士们觉得这个新院长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对男孩或者女孩都没有兴趣,也不喜欢妓女。他虽然对自己非常的刻苦,并且虔诚——他每天都要跪在圣像面前,用苦鞭鞭打自己——平日里,不是处理修道院中的事务,就是抄写经文,念诵祈祷,但他并不要求其他修士做额外的功课,对他们偶尔偷偷懒摸摸鱼的行为也不会严厉的苛责,顶多叫他们将遗漏的工作重新补充上来而已。
而且他是一个真正有本事的人。修士们都这么说,在食尸鬼袭击修道院的时候,一个修士被剥了皮,这种情况人人都觉得他必死无疑,那时候他们都给他擦了圣油——后来他被迫休养了很长时间,但在治疗和用药下,他确实好了,如今正在做一些比较轻松的活儿,不仔细看也看不出他曾遭到过这样残酷的对待。
还有些兄弟因为修炼中辛苦的生活与严苛的戒律,也不免会虚弱和伤兵,但只要不是梅毒这样的脏病都能得到妥善的看护,他们可以吃到更有营养的食物,在房间里休息,即便那些雷打不动的每日祷告也会有一个兄弟来到他的床边,带着他一起念诵,无须自己亲自走到祈祷室中跪在冰冷的地上完成功课。
就连修道院中蒸汽枪队的队长也对这位新院长赞誉有加,之前修道院的圣骸被盗,蒸汽枪组却没能起到原先的作用,追根究底,也可以说是他的失误——他早该发现安置蒸汽枪的塔楼下面地基不稳,如果遭到攻击,就有塌陷的风险,他却没有在意,他已经做好了承担责任的准备。没想到的是,这位新院长约拿不但承担了大部分的责任,还用自己的血换回了圣骸丢失了的两颗眼珠。
可以说,蒸汽枪队的队长除了受到了女王的责备之外,自身几乎没有遭到一点损害。而且这位新院长的作风与为人,也确实值得他敬佩。
所以当修士们说完来人的意思,他看到约拿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明显的抗拒之色后,就自然而然地关切道:“您不想见这个人?需要我出面推拒吗?”
他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伦蒂尼恩的姓氏就是在半公开地宣称这个家伙是个私生子,但修士们说那是一位绅士,所以他只是试探着问了问:“或者我和您一起去见他?”
“不了。”约拿说,半恶魔的这次造访可以说是中规中矩。他不但一个人类的身份上门,还说出了造访的理由——他是来感谢上次在水晶宫时,院长约拿曾给予他的一些帮助。
旁人听来可能就是这位绅士在游览水晶宫的时候丢了什么东西,受了伤或是遇到了什么意外——约拿并不会主动告诉身边的修士们有关于另一个世界的事情,水晶宫的事情更是涉及到女王陛下的博览会是否可以如期继续直至闭幕——他当然会更为谨慎。
他点点头,“请他进来吧。”约拿大略能猜出利维的来意。
那位莉莲女士在他身边待了那么久,半天使不可能不察觉到她的异样。他一开始还以为是某个恶魔占据了女性驱魔人的身体,或者是有意假扮成她的模样。他做好了被袭击的准备也时刻准备着反击。但奇怪的是,自始至终,这位莉莲女士都表现出了一种包揽而又宽容的态度,甚至带着一种长辈看待小辈的慈爱之色,她没有对他们造成任何损害。从约拿这个半天使到其他人类,包括驱魔人和俱乐部的成员——他们几乎是恶魔的天敌。
她还给他们留下了一份相当难得的馈赠。虽然他怀疑这份礼物原本就是要送给利维的——所以利维拿走它们的时候,他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那个灰发的不速之客走进了院长的房间,他们可能只谈了一小会儿时间的话,不久之后,他们就走了出来,虽然一开始的时候,约拿似乎并不想要见到这个人,他表现出了一种非常不情愿的态度,但在灰发的绅士离开的时候,圣博德修道院的院长居然殷勤的将他送到了修道院之外,穿过了军营,几乎走到了熙熙攘攘的大路上。修士和士兵们都感到惊讶至极,这难道是一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
当然不是。
约拿将半恶魔送出那么远,只是为了确保半恶魔不会趁着这个空隙反身过来袭击修道院罢了,他已经发现了,利维这个家伙总是想方设法的寻找机会给自己谋取一点或是很多点好处,他不好说,这毕竟是恶魔的天性,但他怀疑利维总有一天会在这上面摔跟头。
利维告别了小约拿,他可以感觉得到约拿对他的态度一直在变化,不是往坏的那种,而是往好的那处。毕竟对于这些生来向善的存在(只要他们没被可见的未来逼疯)来说,他们是很愿意看到浑浊的水变清,枯萎的花结出果子,从粗陋的岩石里开出宝石的。
最初的时候,约拿看待利维,简直就像是看一堆渣滓,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罪犯,看一只危险的,没有人性的野兽。这点利维并不否认,他们的初见并不叫人愉快。更别说为了救回被利维撕掉了全身皮肤的那个修士,以及赎回圣骸的那对眼珠时约拿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价。
不过很快,在之后的两次被迫或者是阴差阳错下的合作,利维一下子就将这个坏印象扭转了过来——有些恶魔会大肆嘲笑这些良善的人,认为他们太容易被欺骗了,但要让利维来说,这对于他们这些坏种来说难道还是坏事吗?
他甚至没有有意伪装,伪装是很难的。尤其对于约拿这种虽然温和但感觉敏锐的人来说,他只要将自身那些还不算丑陋的地方暴露出来给他看就行了,即便没有,误导一下也行,譬如这次造访。
他真正的用意当然是为了消灭隐患。无论他的母亲是被操控着的,还是自由的,他都必须保证她不会成为瓦拉克或者其他人用来要挟自己的一件工具——如果半恶魔与母亲之间的关系,就如同普通母子之间的关系那样简单就好了。可惜的是不能,他从她的胞宫中长大,而后由她的身体内诞生,两者之间的关系,即便到世界末日都无法彻底解开。
何况在被瓦拉克吞噬掉了半个身体后,利维属于人类的这部分还是依靠他母亲留给他的脐带重新生长起来的。那时候事态紧急,他无法也无暇顾忌这根脐带中是否隐藏了什么有毒的种子。
而就在这件事情发生后不久,两百年里从来没见过利维一次的那个女人出现在了一个半天使面前,借用他的手送了利维一份礼物。
这两张荨麻毯确实很有用处,而且几乎是针对性的有用处,以至于半恶魔几次想把它转出去或是丢弃都没能下定决心,这不得不让利维担心起来。他的母亲是否已经看到了他的将来,这个将来是否已经得到了诠释,会给她带来好处或是坏处?
这可不是半恶魔天性多疑,女巫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一种极端自私的生物,不是如此,她们也不能干出将自己才生下的孩子奉献给恶魔享用的行为,不,有时候她们自己也会吞食婴儿,自己的,别人的。你要是指望她们有什么天生的母性,那就是在缘木求鱼——她已经避开了瓦拉克那么多年,如今又出现在瓦拉克的子嗣,也就是利维面前——她必然有所求。
当然,这些念头,想法和目的,利维都是不会和约拿说的——约拿或许知道什么叫做恶魔与女巫,但他还是会下意识地认为这是一份微薄但值得挽回的亲情,无论是利维对他的母亲,还是他的母亲对利维,他当然不会对利维有什么隐瞒,那位莉莲女士留下的线索很少,不过他还是尽可能的告诉了利维所记得的一切——详细和认真到,虽然最后他还是坚持将半恶魔送出了修道院,但半恶魔还是觉得自己或许会很快多出一个半天使朋友。
——
利维坐上了一辆出租马车,在马车内闭目养神,母亲没有留给他太多可供追寻的蛛丝马迹。她仿佛就是来宣告,她仍旧在这个世间,并且在注视着他的儿子,半恶魔在心里叹了口气。不过想想也是,如果不是有这样的本领,她又如何能够从瓦拉克的手下逃脱,甚至逍遥至今呢?
“先生,到了。”马车夫的提醒声在车外响起,利维下来,丢给他两个先令——马车停下的位置就是他和约翰.斯诺医生定下的咖啡馆。医生从窗户瞧见了他,就向他挥手,两人见了面,也懒得寒暄,毕竟他们都是东区的人,对于那种上层社会的虚伪作态不屑一顾,“你要来杯咖啡吗?”医生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