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于女王陛下来说,几乎可以算是一个打击。
事实上,每一任君王加冕之后,之前的俱乐部首领,除了如威灵顿公爵这样权高位重又已经证明了对国家与君王的忠诚的老人,每个俱乐部的首领都需要重新向新王宣誓效忠,有时候他们也会明智地选择告老,好让新王换上自己的人。女王陛下37年登基,到现在已经有十三年,每个俱乐部首领的履历她都看过,也认为相当的了解他们,每年的圣诞聚会她也会尽力地去安抚与褒奖他们。
虽然每个俱乐部的轻重在女王心中都各有不同,但她也以为他们至少应当在能力与反应上超出大部分人——可惜的是,显而易见,无花果俱乐部的首领就是一个庸才,面对下属的架空和攻击,他甚至没能做出任何反抗,甚至没能传递出一星半点的消息。
如果不是无花果俱乐部的这些人过于贪婪了,导致他们在纽斯蒙德庄园逐渐编织起来的蛛网越变越大,大到了他们无法承受的地步。无花果俱乐部早已脱离中央控制的状况,不知道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
万幸的是,普罗大众愚昧无知,目光短浅,能够吸引他们东西,永远只在床榻之中,或者是刑场之上。他们在看报纸的时候,除了少数人之外,都只会关注情色,谋杀与欺诈,或是最新的戏剧预告,诺丁汉的“韦尔巨床”来势汹汹,一下子就盖过了之前的卡洛琳夫人幽魂事件以及一些人隐约提到的诺丁汉官员的大换血事件。
没人愿意舍弃自己手中的权力,虽然他们被控企图谋杀女王特使,多数人还是设法摆脱了这个可怕的罪名,但女王随即暗示舆论——也就是报纸以及从伦敦辐射出去的差分机传讯系统,已经将那桩超级大丑闻宣扬了出去,他们曾经为此杀死了汉莱顿先生的那件,如今他们声名狼藉,就和曾经的卡洛琳夫人那样,本该隐藏在裙底里的事情被翻到了台面上,在这个以道德与品格为首位的社会中,他们已经等于是个死人了。
对于他们而言,最好的选择就是在陛下派来的新官员面前,保持风度,有礼有节的,放下自己的贪婪,自愿辞职,而后隐居到某座庄园或者是村镇里,就此不问世事,或许等到二十年或者三十年之后,当他们的子女重新走出来,踏入社交界的时候,人们或许就会淡忘此时了。
不过事实真的会如此吗?
谁知道呢?毕竟,卡洛琳.兰姆夫人的事情直到二十年后,还有人提起,并且以此来攻击兰姆家族,可见有时候时间也未必能淡化所有东西,只能看几十年后他们和他们的后代还会不会有敌人——只要有,在道德层面,只要有人提起此时,他们就必然一败涂地,他们也根本无法寻求其曾经的同仁和朋友的帮助,每个人见了,无论心中怎么想(或许在私下里还有人会认为他们玩的花样百出精彩绝伦),但在表面上,他们就是人人必须唯恐不及的,就算是脚踩上去都会觉得肮脏的粪便和渣滓。
“接下来。”弗雷德里克说:“我兄长可能要忙碌一段时间。”他要在那里重新建立起一个新的,干净的无花果俱乐部,还要协助女王陛下派去的官员,重新梳理诺丁汉的权力系统,将那些脏的、旧的、容易引来麻烦的东西全都剔除出去,留下好的、温顺的,忠诚的。
还有汉莱顿家族的土地,矿山和资产,他的遗孀和两个孩子很不幸地在不久前意外身亡,杀死他们的是一个犯罪团伙,一个骗子集团,他们之前在纽斯蒙德庄园欺骗了汉莱顿先生,得到了一条一千磅的项链。在汉莱顿先生发现了他们的骗局,向他们追索的过程中,被他们蓄谋杀害。
后来他们被抓住了。但其中几个罪犯逃了出去,之后为了报复也是为了谋夺钱财,他们潜入了汉莱顿庄园,并残忍地杀死了汉莱顿先生的妻子和他的两个孩子——这种说法就相当的合适又合理了,“之后威廉可能还要巡游其他地方。”弗雷德里克说,“他可能还会需要你的帮助,”
“让他去找别人吧。”半恶魔意兴阑珊的说,“接下来几个月我都不得空。”弗雷德里克立即紧张了起来:“最近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半恶魔摇摇头:“不,这件事情是约翰.斯诺医生拜托给我的。你知道我与医生的关系,”利维无奈的说,“他的拜托我还真是推脱不了。”
第365章拒绝
“事实上,诺丁汉的事情对你来说也算是个机会。”利维说,弗雷德里克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愕然的神色。“你是说无花果俱乐部吗?”且不说无花果俱乐部的事情是他的兄长威廉.兰姆在负责——弗雷德里克现在的身份也不允许他这么做,他之前是歌斐木俱乐部的成员没错,他甚至还是约翰.斯诺医生与大卫.阿斯特的引荐人,但自从女王陛下任命他为伦敦警察厅厅长之后,为了进一步完善与贯彻这个新的行政体系,他已经将他工作重心和大部分精力都转移到了警察厅,而不是原先的歌斐木俱乐部,他与另一个世界依然有联系,但很显然,他的前途会在世俗的工作上。
“我说的并不是无花果俱乐部,”利维解释说,“你还记得我和威廉第一次进入诺丁汉城的时候,就在他们的城中心集市里,看到了一个男人正在拍卖自己的妻子吗?”弗雷德里克点头,这件事事被当做一件趣闻说给他听的。虽然对于那位妻子来说,被自己的丈夫拍卖可能是一桩悲剧,但结果还不错,就在石堡的灰烬还未完全冷却的时候,威廉和利维还在诺丁汉城的一座旅店里(他们秘密租借了一个房间)整理衣着形状,结果从窗户看见了那个女人和买下她的那个老头儿,手牵着手,在黄昏时分的城间小径上散步。虽然从年龄上看,他们很不相称,但从面色和神态上来看,那个女人或许得到了原先所没有的幸福。
诺丁汉的人们迄今为止依然没有在遵循女王陛下的法律,他们所沿用的还是更为古老的习惯法和教会法。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从整个欧洲到大不列颠。最初的王国事实上就是一个部落联盟,国王也只是诸多领主宗最为强大和最受推崇的那一位,什么领地权啦,什么宾客权啦,什么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啦之类的甜蜜说法,也只是在说明王权有多么的脆弱无力。所以历任的国王与女王们几乎无时不刻地和各大领主(世俗和宗教的)争夺对于这个国家的掌控权与发言权,在法律与之相关的种种细则尚未建立和贯彻的时候,对女王的旨意阳奉阴违的地方还多的是,这种情况或许会在今后的几十年乃至百年内得到改变,但现在毋庸置疑的,宁愿按照旧有的规律与法则运行的城市仍旧不在少数。
“你是说到诺丁汉去建立警察系统吗?”弗雷德里克试探的问道,利维点点头,“为什么不能?据我所知,你在伦敦做的很不错。”确实。弗雷利德里克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年轻人,而他能够得到这个机会,既有与生俱来的正义与善良使然,也有命运女神所给予他的充满善意的一瞥。
要知道,他是次子,依照贵族们的传统,长子继承家业与大部分资产,次子不是被打发去做教士,就是进入军队,因为兰姆家族在墨尔本子爵离世后所遭到的打击与压制,弗雷德里克甚至无法进入军队。所以在他的兄长已经确定从政之后,他就进入了圣植俱乐部,这是另一种从军也可以说是进入了女王的教诲,谁都知道接触另一个世界,意味着危险,但也充满了机遇——在大瘟疫的时候,如果弗雷德里克不是歌斐木俱乐部的成员,可以获得很多特权与便利的话,他也招募不到那样多的年轻人,甚至提供不了他们亟需的物资和药物。
他抓住了那个机会,兰姆家族才得以拥有两个被女王看中的男性成员。
利维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个机会。弗雷德里克将他的提议放在心中反复斟酌了一会——无花果俱乐部将会有女王的亲信所充实,而诺丁汉凡俗之中的权力体系呢?女王陛下之所以冒着被民众讽刺的危险也要公开诺丁汉-纽斯蒙的庄园里所发生的那些不堪的事情,难道不就是为了逼迫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们卸下虚伪的假面具,让出自己的位置吗?
而且对于他来说,新建一个势力,总要比取代原有的势力更简单。在诺丁汉的警备力量已经陷入空白的时候,他只需要带着一两个可信的下属前往诺丁汉,执着女王的手令在那里建立起诺丁汉-警察系统,然后依照伦敦已经被实现过的种种步骤与计划,按部就班的将人员布置与安插下去就行了。
警察局局长可能需要女王来任命和委派,但中间力量可以用他已经熟悉和相信的那些好小伙子,普通警员则可以招募诺丁汉当地的市民和村民,况且他和威廉.兰姆还是兄弟,他们尽可以在诺丁汉大展手脚而不用担心遭到同僚的阻碍或是背刺。
——
“嗯,那么说来你是打算拒绝女巫们的邀请喽。”里鲁打开了一瓶茴香酒,酒瓶的瓶口冒出了一根荆棘,它在空中发出嘶喊而后跌入酒中,随后消融成无数泡沫,这瓶酒应该不是出自于女巫就是出自于堕落的教士,普通人喝了大概立即就会丧命,恶魔们却能尝到其中的痛苦与纠葛,它们对于恶魔就像是强烈的酒精之于人类,他慷慨地给利维倒了一大杯,“你要小心,她们可不好惹。”
利维做了一个“感谢”的手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他当然不会相信里鲁,里鲁必然和女巫们有些关系。在大利拉的房间里,就常威尔士最为著名的女巫集团毒尖钉会的魔药。
他在袭击圣博德修道院的时候,挨了一下约拿的苦鞭受了重伤,一开始的就时候就是用了毒尖钉会女巫们的魔药,只是这份魔药只能说是效果寥寥,但它没能起到作用,是因为约拿的力量过于强悍和纯粹了,并不是说这份魔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相反的,它在其他地方都具有奇效,尤其是对半恶魔来说——半恶魔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他们的身体有一半属于恶魔,有一半属于人类,女巫的魔药,能够对人类起效又不会冒犯恶魔们,毕竟她们本来就是恶魔们的娼妇,一些魔药还必须在恶魔的指导下完成。但就大利拉所能拿到的那个量——房东太太大利拉是里鲁的备用躯壳,也是他的禁脔,没有特殊的情况,里鲁甚至不会允许她离开伦敦市区,更别说是让她去到威尔士那么远的地方,遑论与女巫们打交道。
那么大利拉的魔药是从何而来的呢?当然就只有从里鲁这里——这个问题或许就是女巫们委托他提出的,“我很少拒绝女士们的殷勤邀请,”利维神色如常般地说道:“只是在与一位充满魅力的女士见面之前,我总要好好地做一番准备——过于鲁莽和急躁,可是会令人感到厌恶的。”
他与魅魔相视而笑。
但里鲁和他都很清楚,女巫的所为不但没有能够要挟得了这个半恶魔,反而激怒了他。
第366章母亲?
里鲁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虽然利维的反应让他对自己之前的预测产生了一些疑虑,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提起酒瓶,又为利维续了一大杯酒:“喝吧。”他说,“这可是难得的好酒。”利维举起杯子,向他示意而后一饮而尽。
“你今晚要回去吗?”里鲁一边问,一边和一个普通的酒馆老板那样随意的取过一只玻璃杯子擦拭了起来,只是他手里可不是一块棉布或者是亚麻布,而是一块人皮。随着人皮与玻璃相互之间摩擦时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利维似乎带着一点微醺地回答道:“不了,我可能还要待一会儿,里鲁。”他懒洋洋的说道,“这次去诺丁汉,我弄到了一些好东西,正打算把它们换掉。”利维所说的好东西,当然不是那种罕见的圣物或者是诅咒本体,最多的,也是最可能的,是储藏着人类灵魂的煤块,无花果俱乐部再怎么糟糕,它也是一座建立了近半个世纪的圣职俱乐部——之所以说“换掉”,是因为半恶魔们之间总有一种默契。
如果可能的话,他们不会直接用经由自己之手诞生的煤块用来缴付血债,或者是与地狱中的居民们直接交易,他们会通过多人赌博、交换之类的方式,将煤块打散后流转出去,每一块煤块都要流转四五道才能尘埃落定,这是为了洗去煤块上的个人痕迹,也是为了让煤块中的灵魂思想更加混沌,记忆越发空白,虽然很少有人能够通过煤块中的灵魂来搜索到造成这个结局的罪魁祸首,但半恶魔能够存活至今靠的最多的还是他的谨慎。
相比起这个来威尔逊的女巫集团们就完全不够看,要让里鲁来说,她们颇是有点破罐子颇摔的味道,明明知道自己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却总是喜欢剑走偏锋,将所有事情推到无法转还的地步才罢休。虽然里鲁是不知道女巫们要做什么啦,但他觉得既然大家都在人世间,而不是在地狱里,那么总是可以谈谈的——就算是在地狱里,恶魔们与恶魔们之间的战争,偶尔也是可以放在桌面上来打的,但女巫们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她们渴求的自由更像是一种歇斯底里的荒诞,在面对神灵之外的存在时,除了交易,她们几乎不接受任何规则与条件,完全的随心所欲,肆意妄为——或许祭司们从很早开始,就是这副疯疯癫癫神经兮兮的样子,这可不是诋毁他们。
虽然还是人类的躯体,但祭司们从来就被认为是神明的眷属与代理人,他们蔑视人类,并且深深厌恶自身上属于人类的一切。而那时候人类的愚昧似乎也推动了这一点,人们认为一个做事说话有条有理,思维敏捷清晰的人是无法成为祭司的。因为他既然还能够理智的思考,就说明他没有将自身的所有奉献给神明,神明对这一点似乎也总是非常敏感。
里鲁对此当然保持着不屑一顾与看笑话的状态。不过之前女巫们的疯癫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他甚至可以利用这一点,让自己在交易中得到好处,但他们对利维也用这么一招的时候……可算是踢上了铁板。
她们或许以为如利维这样软弱的半恶魔,可以像是对待人类那样来恐吓他,逼迫他,让他不得于不屈服于他她们的淫威之下,确实,有些人类是很容易被女巫们弄出的把戏恐吓住——人们提起女巫,多数就是魅惑,魔药和召唤恶魔,但事实上,最令人们恐惧的是女巫们的占卜,更正确地说,是预言。
女巫的前身是祭司,别忘记,从有了祭祀这一行业开始,他们就能够聆听神灵的旨意,并且传达给人类,但神谕无论是传说还是历史上都算得上非常罕见,人类寻求舍命的帮助时,更多的还是依靠占卜,通过各种手段进行占卜而后由祭司读出结果,他们依靠的可能是神明的伟力,或者是自然的启示,也有可能是经验的累积——但无论如何,谁也不能否认,能够窥见命运之线的流转、方向与终结的人总是叫人畏惧。
魅惑可以依靠毅力来拒绝,魔药可以解除或是避让,恶魔么,可以逃入教堂或是修道院,但一个女巫读出你的将来时——有关于这点,莎士比亚所撰写的悲剧《麦克白》已经清清楚楚地向人们揭示了这项能力与其持有者的恐惧之处。
当女巫们找到里鲁的时候,里鲁的猜想就是女巫们应当从占卜中看到了些什么,而这件事情肯定与利维有关,甚至关联非常紧密,也有可能会对女巫有很大的影响。
所以女巫才会找到他,窥视他的命运,希望能从中找出他的弱点,从而来控制他驾驭他。那么会是什么样的事情呢?里鲁对此非常好奇,他和利维结识已经有三十年了,超过这里的所有人,可以说,利维踏入伦敦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同类就是里鲁。
里鲁向利维介绍了他的女儿大利拉。那时候大利拉还是伦敦城内数一数二的交际花,在这二三十年里,借助大利拉和其他人,他可以说是一直在关注着这个半恶魔——巨细靡遗,每时每刻。
他见过的半恶魔如海中的沙粒数不胜数,但如同利维这样又强大又理智,人性大于兽性的半恶魔依旧是少数,而且他也察觉到了,利维在人世间的时候很少动用恶魔之力,即便动用了也相当有节制,似乎不到最后一刻,他就不会用尽全力——半恶魔们确实会担忧,自己会因为过快的恶魔化而被拖入地狱。但能够做到利维这个程度的实在是寥寥无几,毕竟作恶才是他们的天性,叫一个半恶魔不去作恶,就像是叫一个感官正常的人不去听,不去看,不需嗅闻,不去品尝,甚至不去感觉,但利维就能做到,不但做到了,而且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