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之山’的最后继承人、锡克王子杜利普·辛格将钻石献给女王……向女王陛下致敬……”利维念了一段照片下的说明,大利拉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看来就算是这个对政治一无所知的半魅魔也能看出这些话语中的厚颜无耻。
几天前,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北岩勋爵终于回到了伦敦,他的任务也算是圆满完成,是什么样的任务会需要玛哪俱乐部的新首领去做呢?即便伦敦瘟疫大爆发女王陛下也没让他回来——当然就是在女王决定了玛哪俱乐部首领的位置后,为了避免基恩.尼克尔森心生怨恨,所以要在旁遮普做一些准备了。
尼克尔森有个绰号,旁遮普之狮,不过这个称呼实在是很有讽刺意义,因为这个称呼最早属于锡克王国的开国国王,兰吉特辛格,这位皇帝曾经只是一个锡克氏族的族长,但因为自身的睿智与英武,在战场上为自己先后博得了总督,领主,乃至国王的尊荣,可惜的是他生得有点晚,在他成为国王的时候,英国的东印度公司已经侵入了那片古老的大地,他们先是与兰吉特辛格合作,对抗与打击阿富汗王,在兰吉特辛格死去之后,又毫不犹豫地与阿富汗王瓜分了锡克。
北岩勋爵去了一次旁遮普,就是带回了这桩政治事件的唯一后患或说是把柄,他就是兰吉特辛格的独生子,只有八岁的杜利普辛格,有了这个真正意义上的法理继承人,尼克尔森就算是真的变成了一头狮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当然,现在女王陛下已经无需为尼克尔森担忧了。
第249章光明之山(下)
阿尔伯特亲王身着寝衣走出卧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坐在窗前沉默不语的女王。
今日正是伦敦冬日最为平常的一天,天空是浅灰色的,刚下过一场大雨,泥土湿润,草木呈现出极为浓郁的深绿色,不远处耸立着高大的松木,一颗阿尔伯特亲王亲自从温布顿公地砍伐下来的枞树,距离圣诞节还有一周,它暂时被包裹着潮湿的苔藓,支在一个巨大的架子上,等到圣诞节前几天,女王,亲王和他们的孩子会将这颗在房间里足以顶天立地的青翠树木装饰起来。
民众们或许会以为,登载在报纸上的照片正能说明女王一家是如何地和谐,快乐,完全符合此时人们对“理想家庭”的所有幻想,但只要有点脑子,仔细一想,什么样的家庭会需要摄像师来拍照,记者来采访,在照相技术尚未完善,每一次拍摄都需要好几分钟的曝光时间,也就是说,无论照片里的人摆出各种姿态,都需要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上一段时间——所以只要是照片,肯定都是摆拍的,并且都有着轻微的模糊,因为活人没法真的丝毫不动。
死人倒是能拍得足够清晰。
一缕轻微的闪光从女王的手里闪过,阿尔伯特亲王走过去,看见了那颗硕大的钻石,它来自于印度的钻石矿山,在最初的时候,印度的异教经书上记载过,它曾是一位神明额头上的眼睛,但真正被人类史书记载的,还是在三百年前,它属于苏丹巴布尔,一百年前它又成了波斯王的战利品,而在它落入女王的手中之前,一直在锡克王国的开国国王兰吉特辛格的宝库里。
在兰吉特辛格去世之后,英国人与阿富汗人瓜分了锡克,兰吉特辛格的独生子那时候也只有十岁,他和母亲被迫分离,基恩.尼克尔森曾是他的监护人,也就是说,他同时是人质和俘虏,尼克尔森无耻地剽夺了他父亲的兰吉特辛格“旁遮普之狮”的名号,并在英国政府的示意下,诱迫年幼的王子签下拉合尔约定,将旁遮普合并进英国。
不过在基恩.尼克尔森回到伦敦后做出的一系列“不得体”的行为之后,女王对他不再那么信任,为了保证旁遮普不会成为一个国外之国,譬如美国,她给了新的玛哪俱乐部首领一个任务,让他去带回锡克王国的法理继承人杜利普辛格。
这个任务看上去挺简单的,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没有父亲,也并没有母亲,他或许有过幻想,但基恩.尼克尔森是个怎样的人我们都了解了,他即便是头狮子的幼崽,也早就被打断了脊梁——但我们又要想想,一个远在印度的总督怎么得以成为玛哪俱乐部的首领副手呢?在威灵顿公爵垂垂老矣的时候,也有人将他当做合情合理的继承者——这就涉及到一个知情人都会下意识缄口不言的问题了。
在欧洲,在英国,在任何一个信奉基督的地方,都可能会有天使,恶魔与他们的种子,那么那些不信基督的地方呢,公开(只在内部公开)的口径是,那些也都是恶魔,但也只有天堂和地狱知道,这些也是神明,只是祂们已经衰败了,沉睡了,死亡了,祂们只能留下一些微薄的残余力量,祂们的信徒犹如围绕在野兽身边的苍蝇,只能骚扰而没法造成致命的伤害。
只是即便只是“骚扰”,祂们对于普通人还是有一些杀伤力的,尤其是在殖民地,移民们经常以定居点的方式落脚,人不多,建筑不够坚固,聚堆也很难保证每个点都在巡逻范围之内,经常有一个定居点全军覆灭却要到很久之后才能被发现的事情发生。
十九座圣植俱乐部都在大不列颠岛上,但这些俱乐部的成员也会偶尔被派去短期,长期驻守殖民地,一些俱乐部成员也是因为曾经在旁遮普做事,才和尼克尔森结识,而正所谓臭味相投,尼克尔森的残虐行径也能得到一部分人的暗中称好,他们碍于各种原因,没法将灵魂中的那些污秽之处表现出来,却可以从尼克尔森的暴行中感到快慰,并且给予支持。
北岩勋爵前往旁遮普,以及,他要带回的不仅仅是杜利普辛格这个重要的人质,还有锡克王国这百年来积聚和掠夺的大量资产,黄金,宝石和重要的各种文件——也就是说,他要面对尼克尔森的盟友,下属,那些仍旧忠诚于兰吉特辛格的锡克人,野心勃勃的邦主,阿富汗人……诸多敌人,单凭纯粹的武力或是一纸文书,他是绝对不可能完成这项工作的。
这样应当是一场考试,妙的是它可以零分,可以及格,也可以满分,北岩勋爵拿到了及格,虽然在外人眼里,他完成了纸面上的任务至少应该有个八十分,但女王不满意于他的心慈手软,“也许是出身的关系。”这位已经有了好几个孩子,在民众的眼里是个仁慈的君王,顺服的妻子,宽容的母亲的女王陛下这样咕哝道,北岩勋爵是镇压了好几次叛乱才终于将杜利普辛格与锡克的半数宝库带回伦敦的,但他对于那些叛逆者,那些土著的处理方式让女王不满意——要让女王说,应当乘此良机,将所有可能还忠于兰吉特辛格的贱民全都绞死在木架上,然后将这些木架从阿托克要塞一路竖到白沙瓦,任凭他们的尸体在灼热的阳光下腐烂,让乌鸦啄去他们的眼珠,让他们的内脏在腐烂后流淌到地上。
“他缺少那些与生俱来的东西。”阿尔伯特将一杯温热的蛋奶酒送到妻子和女王面前,“只希望他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吧。”阿尔伯特亲王是萨克森公爵的儿子,他是个天生的贵族,当然也不会去理解和体恤一个平民,要他说,北岩勋爵除了忠诚与无信
之外别无长处,但问题就在于,贵族中可能有很多忠诚不二的好人,但说起无信……
女王要和教会对抗,就不能在身边安插上一个有信的人,信仰的力量有多大,他们再清楚不过了。
“算了。”北岩勋爵在宫廷和政府中缺少仅属于他自己的势力,就意味他可以随时被提上来,也可以随时被换下去。女王伸了个懒腰,在没有照相机和记者的时候,她的姿态总是非常松弛,完全符合一个君王应有的表现——一位最高统治者原本就是无需迎合任何人,而应当被任何人所迎合的,她将钻石塞进阿尔伯特亲王的手里,端起蛋奶酒大喝了一口,醇厚甜美的酒液流过她的舌头,喉咙,在胃部燃起一堆暖意融融的火焰。
阿尔伯特亲王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钻石,印度人对钻石的雕琢完全没有美感与技术可言,可能只是凿掉了一些明显的黑点和裂纹,整颗钻石有婴儿的拳头那么大,但显得暗淡粗粝,活像是一块表面没处理好的大玻璃块,只有在特定的角度,对着光,可以看到其中流转不定的灿烂火彩,
“它应该被更仔细地雕琢一番。”他说:“可以把它交给我吗?”
“当然可以,”女王说:“但不是现在,我要把它放在博览会上。”她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亲王的弦外之音,“它先是英国的战利品,才是钻石,等到博览会结束,你就可以拿走它,随便你把它雕琢成什么样子。”
阿尔伯特亲王还能保持微笑,反正这样的拒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总是只能捡起女王的残羹剩饭——权力上的,荣誉上的,政治圈子里的,他想要北岩勋爵,得等到他不再被女王信任,不再为她所用才有可能,但到了那时候,一个平民对他又有什么用处呢?
第250章一位淘气的老绅士和一个胆大的假绅士(上)
黑猫莉莉丝在狩猎。
巴麦尊子爵的凄惨死亡只获得了一星期不到的讨论,更正确地说,可能就在两三天后,人们的话题就从巴麦尊之死的政治意义与官场变动转移到了更值得津津乐道的部分,也就是和他一起死在床上的妓女,男人们暗自窃笑,原来这位丘比特阁下到了年迈的时候也不得不挑选年幼无经验的女孩来作情人——他的肠胃大概已经没法消化成熟甜美的果实了,至于女人们,是的,她们连桌腿都不能说,只能说,桌布以下的部分,就和我们在看到“伏下-身体”的时候肯定会有一个白框那样,但这并不妨碍她们眉飞色舞地互相交流,尤其是对那位巴麦尊子爵夫人,要知道她还是考珀伯爵夫人的时候长期与巴麦尊通奸,不仅如此,在两者都成了鳏夫寡妇后还结了婚(这是一种非常荒唐的行为),巴麦尊还要求自己的女儿科恩伯里子爵夫人称考珀伯爵小姐为“姐姐”,这可真够恶心的了,谁都知道这位考珀伯爵小姐是个私生女。
巴麦尊子爵如此,夏洛特更是连个零头都不算,她的死亡只是每周都有的几十上百件案例中的一个,这还是因为她身边的死者是一个官员和子爵,不然说不定都未必有人报案,人们很快忘记了她,她和她突然失踪的母亲和鸨母蜜蜜一起成为了这座庞大都城中的尘埃,浮在空中的时候无人关注,被人践踏的时候也不会得到怜悯,就连消失……都是无声无息的。
而就如某人所说,东区的白教堂,红砖巷,西堤区的露天剧院与摄政公园,西区的考文特花园和爱平森林,以及数不清的公寓,沙龙,戏剧院,妓女和她们的顾客仍旧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老的,小的,男的,女的,胖的,瘦的,挨鞭子和抽鞭子的,兼职和专职的……应有尽有,任君挑选,那种可耻的拍卖会也依然每隔几天就会有一场,在这种拍卖会上倒是有人提起了夏洛特,不过他们可不是在惋惜和哀悼,而是认为,夏洛特只是运气好,遇到了一个不懂行情的美国人。
唯一受到影响的可能就只有一些专门为客人搜罗幼儿的皮条客和鸨母了,毕竟英国的法律中,不允许十二岁以下的孩子买卖身体,但基本上都没什么用,孩子和他们的父母可以谎报年龄,鸨母和皮条客,还有顾客也不会过于声张,何况在贫寒的家庭里,为了取暖和安全,全家人都睡在一起,孩子接受启蒙的时候压根儿就不分年龄,以及,年幼的孩子也要做工,他们在街道和工厂里的时候也会遭到侵犯,如果客人们只要处女,那么猎手就不得不将视线放得更低一些。
原本这件事情政府和官员是不会管的,谁知道“发了疯”的警察厅厅长,也就是弗雷德里克.詹姆斯.兰姆突然认了真,他的警察正在全力打击童妓,一些年龄在十岁上下的还能谎报年龄混淆过去,那些还没有胸口,腰部甚至只到大腿的怎么算?一旦被抓住,客人和鸨母都要受罚,鸨母会被关进教养院,感化所,客人要进监狱。
这下子,新货的价格顿时水涨船高,买卖的过程也更加隐秘了,鸨母与打手不得不走到更远的地方,譬如危险的东区和郊区,“方便多了,”莉莉丝说:“就像是鱼儿自投罗网。”他们失踪了,会有谁来追根究底呢,被他们操控折磨的妓女?还是失望的顾客?
“别吃得太多。”利维说,莉莉丝是他的使魔更是他的一部分,黑猫身上属于地狱的部分更多,另外一部分则是野兽,这注定了莉莉丝若是放纵自己,它可以一直吃下去直到这具身体承受不住活人血肉带来的罪孽,到那时候利维不想舍弃也得舍弃,除非他想和莉莉丝一起下地狱,这次下地狱可未必回得来。
“再吃一个吧。”莉莉丝擦着脸说。打个比方,作为半恶魔,属于地狱的那部分和属于人世间的那部分都会有饥饿感,但渴求的程度是不一样的恶,属于地狱的那部分,渴望人类的血肉就像是人类对于面包,肉,酒的需求,而作为人世间的那部分,可以吃人类的食物,但感觉就类似于人类的蔬菜,水果,后者不但吃起来多数寡然无味,吃久了还会让半恶魔饿到发狂,因为这个失去理智的也不是没有。
利维在修道院里的时候就吃过这样的苦头,也幸好有这段经历,他在自由后也能忍耐得住,不过长期的饥饿确实很折磨半恶魔,以至于他必须每隔一段时间就离群索居,直到他设法分割出了莉莉丝,但这就样,他也是一直半饥半饱的。
“等到博览会开幕,”莉莉丝说:“我就去睡觉。”这样利维能感觉好一点。
“那么最后一个。”利维说。
狩猎的目标是莉莉丝早就看好的,也可以说是一个不自知的诱饵,一个人口贩子,他从东区和郊区诱拐那些走上街道卖花,卖报,卖火柴的孩子——反正他们的父母几乎不太会关心他们的去向,等到他们应该回去而没有回去的时候,早就来不及了也找不回来了,或者说,那些父母也没法找,他们没有钱,没有时间,没有力气,如果他们敢用一晚上的时间来找孩子,那么明天就可能因为打盹失手而被开除,没了工作,他们连自己都养不活,何况他们或许还有另外的孩子。
这个人口贩子肯定会觉得奇怪,最近来找他的客人有点少,按理说应该更多才对——东区可没警察。
黑猫莉莉丝咂着嘴。
一辆简便的马车驶进了小巷,黑猫站起身,跟了上去。
——
几分钟后,莉莉丝回到了利维身边,利维正打算伸手摸摸她的肚子,被她躲开了,“麻烦了,”黑猫喵喵地说道:“你去看看吧,那两个好像不是鸨母和皮条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