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敲一下木槌,说“宽恕”。
等到所有人都忏悔过了,炽热的太阳也开始渐渐失去了刺目的光芒,海面上的云层覆盖上了一层朦胧的金光,即便不是在深冬,留给前来探望修女与学生的人,还有被探望的人的时间也不多了。
当然,能够光明正大踏上霍利岛的人也只有女性,嬷嬷带着杂务修女去迎接她们,她们有的直接带来了钱,有的带来了布匹和糖盐,还有一些生活用具,这些东西都是捐献给修道院的,不然的话,修道院会拒绝她们探望亲人。
有人来探望的修女和学生们被统一带到修道院的后门,那里有扇沉重无比的巨大木门,寿命几乎与这座修道院,也就是之前的军事要塞一样长,在木门的两侧,各有一个小到只能容得下一双眼睛的小窗口,那原先是给卫兵探查和交流外面情况用的,现在它的内外都拥挤着焦虑的眼睛。
被探望的修女不多,学生不少,她们之中有些人并不是被抛弃的,或是说,不是被完全抛弃的,其中前来探望鹌鹑的一位夫人(应当是她的母亲)就表现得格外激烈,她甚至将一只婴儿的手从那个小窗口塞了进来,“吻吻她吧,吻吻她吧,”她模糊不清的哭喊声从门的另一边传过来:“她是你妹妹啊,马丽亚,”她叫着一个女孩的名字,可能就是鹌鹑原先的世俗名字,“你还没见过她呢!”
鹌鹑,又小又羞怯的鹌鹑,脸上还带着一点原先的婴儿肥的鹌鹑,也哭了,她伸出手,想要抓住婴儿的手吻吻她,但一旁监督的参事嬷嬷立即发出了嘹亮的训斥声,她身边那几个强壮的杂务修女马上跑过去,想把已经靠近木门的鹌鹑拉过来。
“噗通!”
一个杂务修女突然摔了个跟头,连带她身后的同伴也跟着跌倒了,她愤怒地跳起来,左右张望,但在平坦的石子路上看不出一点痕迹,就这么一耽误,鹌鹑已经抓住了婴儿的手指,将自己的嘴唇压在了上面。
等到杂务修女重新站起来,抓住鹌鹑,就已经太晚了,鹌鹑流着眼泪,但也带着笑容。
参事嬷嬷怎么生气我们就不必多说了,利维耸了耸肩,将剩下的几粒小石子扔进苗圃里,走向木门,和自己的“姐姐”,也就是俱乐部的成员,简单的交谈了几句。
比起对利维心有疑虑的半天使,俱乐部这里的反馈就快得多了。
第93章修道院里的温馨生活(五)
“奥利弗.帕克。”半恶魔说。
利维是在第三天才和长老会的特使先生约拿兄弟见面的,因为出了鹌鹑这桩事,院长嬷嬷大为气恼,觉得这种行径严重损害了修道院的声誉——至于女孩对家庭,母亲和姐妹的眷恋,自从她踏入这个门后就不该再有了,她严厉的发布命令,鹌鹑今后不再被允许会见家人,除非她和她的家人愿意在圣像前忏悔直到得到圣灵的宽恕——也就是说,要奉献弥撒,或是更多的捐献。
连同其他的女孩,修女,备修生,初学生,一个不留的全部要行“服罪礼”,修女们要加功课,学生们要加行永敬,就是每晚多在自己的窗前跪一小时,这两天就是因为所有人都在灯火辉煌的礼拜堂里行“服罪礼”,利维才没能抽出空来和约拿见面,他当然可以使用魔法,但要屏蔽一百多个人的眼睛和耳朵,就算是对半恶魔,也觉得太麻烦了。
“那个水手并不叫这个名字。”约拿疑惑地问。
“我说的是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年轻人。”利维说:“或者说,是他们的首领。”
“如果那个水手也是罪犯,他为何要不悄悄地离开霍利岛,还要在被修女驱逐后大喊大叫,宣称要让治安官来惩罚她们呢?”
“哦,”利维停顿了一下,恍然大悟地般地说道,“你看我犯了个错误,先生,我忘记你这十来年全是在一座就连贼鸥也未必愿意造访的荒岛上度过的了,你在伦敦的时候大概也是非必要不出修道院的——我来告诉你,若你只是一个普通的绅士,你在东区或是其他偏僻的街道上走路,时常会碰到一些脏兮兮的小乞丐,或是一个漂亮的妓女,前者会绕着你讨钱,后者会挽着你的手臂,用胸部压着你的胳膊求您照顾她的生意,但事实上,他们的作用是一致的,那就是引开你的注意力,在小乞丐中,必然有个技艺高超的偷儿在窥视你的怀表和手绢,在妓女引着你去的巷子里呢,可能也有一个手持棍棒的混球等着。”
“你说那个水手只是来引走……”
“也许就在修女们叫嚷着驱赶那个水手的时候,真正的罪犯就上了岛,进了修道院,至于他如何做到避开那么多双眼睛,这就是你要去查勘的事情了,至于那个水手如何敢于向治安官控诉修女们的暴行,那又牵涉到另外一种生存智慧——您知道有一种女性罪犯会走到珠宝店里盗窃乃至抢劫吗?是的,就如字面意义,她们将自己打扮的富丽华贵,走到珠宝店里,随意拿起一条值钱的项链,转眼间就塞进自己的紧身胸衣,然后马上跑到店门口,高喊自己遭到了猥亵。只要那个店员略羞涩或是胆小一点,就不敢阻拦或是拉着她们,她们就能立即跳上马车逃走。”
“还有,在某个禁酒日,一个老人或是女人在旅店或是酒馆的门前跌倒了,会有见义勇为的绅士出来搀扶并索要一杯威士忌,若是店家发了善心,给了他,那么他立刻就会被控诉在禁酒日卖酒,不被勒索一大笔钱是过不了那关的。”对这些恶劣的作案手段了如指掌的灰侦探,半恶魔,女子修道院的备修生如同行云流水般地说道:“还有可怜兮兮带着孩子的母亲想要一份女仆的工作,实则盗贼的内应;在大路上呻吟哀嚎,说是翻了车,摔断腿的可怜人,转眼就能跳起来用手枪抵住你的脑袋——太多了,他们穷匮,疲乏,没有道德,没有良心,一个水手,遭了修道院修女的打而不是救济,凭着他们的品行,他们不去敲诈一笔才叫奇怪呢。他这样做,反而能麻痹人们的感官——一个倒霉的家伙,他们在下午茶的时候哈哈大笑,完全不知道那些盗贼已经做完犯罪前的准备工作了。”
“克拉伦登大臣的儿子确实是在半年前准备接回这个女孩的,但那些人的嗅觉竟然灵敏到这个程度吗?”
“东区是罪犯的巢穴,”利维咕哝道:“这点议院里的大人物们倒是没说错,先生,那些人栖身东区,但他们或许也曾熟睡在丝绸的摇篮里,破产的商人,潦倒的乡绅,受排挤的医生和工匠,他们的孩子从干净的屋子沦落到污秽的泥沼里,一部分人很快就会变坏,但他们读过书,知道怎么打扮自己,也能懂得一点人情世故,往来应酬,这些人若是可能,总是会被那些老手培养为可信的骗子,他们非常擅长愚弄那些利欲熏心的蠢货,又或是走投无路的可怜人,还有的就是不谙世事的姑娘们。”
“他们将乡下来的姑娘卖给老鸨,从交际花和妓女的手里挖钱,还有的就是和良家女孩私奔。”
“私奔?”
“嗯,”半恶魔才到东区的时候,可是受到了不少招揽,但那些只是普通人,给不出他要的价钱,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但其中的手法利维可是很清楚的:“这里距离苏格兰的爱丁堡不到一百英里,乘坐快车只要一个晚上就能赶到,你也知道,在苏格兰结婚是很容易的。”
约拿沉重地点了点头,他虽然在修道院长大,在离开海岛前没有见过一个女人,但他若是需要学习教法和世俗法律,婚姻这一章是避免不了的。
“人们若是想要在天主教或是新教的教堂里结婚,无论主持者是牧师还是神父,都需要在三个主日仪式里公开宣布他们结婚,有时候还要发公告,登报纸,期间有一个人声称他们的婚姻不合法就不能成立,还需要父亲和监护人的书面许可,所以,如果是在英格兰,这些家伙的计谋是无法得逞的。”
“但在苏格兰就不同了,”利维说,“在苏格兰,只需要一对男女公开宣称他们是夫妻就算是结婚了,或者找一个证人证明他们结了婚,甚至可以在旅馆登记本上签上名字——某某先生携某某太太,这种婚事非常简陋,但有约束力,即便是在英格兰,也是能够得到承认的。”
“拉结女士只是一个非婚生女,难道那些人以为可以就此攀上一个外交大臣?”
“呸,”利维轻蔑地道:“若真正是外交大臣的孙女,他们才没有这样的胆量呢,他们知道一旦被抓住,就会被立即绞死,但一个私生女,分量正好,只要木已成舟,她的父亲和祖父也懒得在她身上耗费什么心力,你以为他们会想要一个议员的位置吗?又或是成为圣嘉德骑士?不不不,他们不会太贪,他们只要一点小钱就能被打发走,他们会承诺,带着姑娘去澳大利亚或是印度,总之永远不回英格兰,就算回来,姑娘也不会给跟着回来,总之不会对外交大臣以及其家族的声誉造成一点影响。”
想到“永远不回来”意味着什么,半天使无法控制地抬起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你怀疑是那些人——他们之中的一个,设法引诱了那位女士。”
“在我们看到马车的时候就该知道了,”利维蹲在一段断裂的石柱上说道:“她为什么要拖延时间,就因为已经和人约好了啊,可能他们只是说,会设一个路障,截停马车后把她带走,不会伤害任何人,但我们也知道,为了保证不会出现意外,连人带车坠入悬崖是最方便的。”
“……那么,她现在在苏格兰?”
“这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利维竖起手指:“马车坠落也有一个星期了,我们过来也有一个星期了,两个星期,他们结一百二十次婚都行了,但为什么我们还没收到一张纸条,甚至一个口信呢?”
第94章修道院里的温馨生活(六)
“那么你承认是请求家人带来了糖果喽?”在第三周的主日,参事嬷嬷神色肃穆地问道。
“是的。”利维说。
“那么你也承认向红鹤索取了糖果。”
“是得。”孔雀心不甘不情愿地说。
正如我们之前描述过的,在主日,每个人都要忏悔自己在这一周里犯下的过错,原本在嬷嬷,修女之后,学生们的忏悔不过是老调重弹,他们在一起生活,几乎没有单独的时候,谁不会犯点错呢,你为我保密,我为你缄默,这几乎就是一种不可言之于外的约定了,但就在今天,戴胜突然走了出来,揭发红鹤,也就是利维的“家人”给她私下传递了一些东西——这是不被允许的,更不用说,红鹤还分给了孔雀一些糖果,在这座修道院里,只有生了病,才有可能喝到一点蜜水,糖果作为对信仰毫无裨益又容易引发疾病,令人堕落的东西更是不该出现在学生的手里。
这桩罪行没有什么批驳的可能,因为嬷嬷们已经从孔雀的秘密储物罐子里掏出了那些糖果。
按理说,利维要否认这些东西是他带来的也不是不可以,第一,没人亲眼看见他将这些违禁品带进修道院;第二,证人也只有戴胜,证据也只有不会说话的糖果;但对半恶魔来说,否认没有什么意义,孔雀不是那种意志坚定到不会出卖同伴的人,嬷嬷们也不是需要尊重律法的法官,以及,就算被定罪了,这些普通人能够给予他什么样的惩罚呢?她们之中甚至没有一个半天使。
“为什么?”一个参事嬷嬷问道:“你受了胁迫,又或是被引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