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点完“煤块”,主要是观察里面的灵魂的真假和完整——这些还不够让他维持到第二年的开春,幸好他现在还有一桩开口合同等着,或许就在明天,顶多后天,那位带给他不少好处的委托人就又要来找他了。
第17章叫魔鬼的时候(上)
有句俗话说,叫上帝时,上帝未必能马上到,叫魔鬼,魔鬼立时降临。
这句话不但亵渎了生灵,赞美了魔鬼,还十分恶毒,因为这句话还挺正确的。
利维没有呼唤魔鬼,但他一想到那位可怜的委托人,里鲁就露出了饶有趣味的神色:“有人来找你了。”
“谁?”
“那枚大铜币的主人。”里鲁站起来,挽住半恶魔的手臂,半恶魔与恶魔总是浑身冰冷,里鲁的手指却像是燃烧着的炭火条,他在虚空中打开了一扇门,门后烟雾缭绕,他们一踏进去,就到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它看上去像是一个酒窖,事实上却是一个停尸房,虽然木架上摆放着的还是橡木桶,但橡木桶里全是浸没在酒水里的尸体,或许这里是里鲁提供给东区食尸鬼们的一个“谷仓”,利维跟着他爬上了一道小梯子,就看到了站在路灯边,神情忧郁眼神却很坚定的委托人。
“他很聪明,”里鲁用气音在利维的耳边说道:“他才踏进这里,就遭到了抢劫,但他立即大喊道,他是黑窗户酒馆的客人,他们就把他带到我这里来了。”
“我明白。”利维说,他也没想到委托人会那么快地找回来,不然他也不至于让里鲁得了这份便宜,无论如何,最后他都得和里鲁分赃,不然下次里鲁就会把他的客人丢进泰晤士河或是橡木桶。
里鲁满意地点点头,后退了一步,在委托人将视线移过来之前消失在了黑暗里。
利维从煤气灯没法照到的地方走出来,“先生,”他半是抱怨,半是欣喜地说:“我还以为我得等上一段时间呢。”
委托人盯着这位年轻的侦探,利维.伦蒂尼恩还和他第一次见到时一样,戴着水獭皮的猎鹿帽,短斗篷外套,靴子,肩膀上停着一只猫——黄色的煤气灯光下,成团的烟尘犹如雪花一般从高空中坠落,落在灰色的呢绒上,明明是一样的颜色,看起来却泾渭分明,侦探并不去掸掉它们,只是微微耸了耸肩,发出一声感叹:“先生,这才是东区的原住民呢。”
他们一起向天空看去,天空中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星星。
“我的朋友,”委托人转动着手杖:“他说……”
“说什么?”半恶魔声调柔和地道。
“他希望我能够停止与你的往来。”委托人回答,他没说的是,男爵认为,他应当将这件事情交给教会或是另一个专门处理此类事情的组织来做,于是他问,假如真如他们发现的那样,他的未婚妻,贝尔.查普曼女士能有多少获救的希望?
男爵给不出他想要的答案,所以,他来了,站在一个半恶魔的面前。
“放松,”利维说,他将手安慰般地放在委托人的后背上,“放松,先生,事情并没有你以为的那样可怕,现在可不是1478年(1478年由西班牙天主教双王费尔南多和伊莎贝尔要求教宗思道四世准许成立异端裁判所),您又是一位可敬的绅士,最不济,您还可以忏悔呢。”他语气轻快地说,而后小鹿犬般地向后一跳,从人行道——虽然在东区,人行道与马车道的区别并不大,曾经有过台阶的地方不是缺了就是平了,下水道更像是一个个等待人们踏入的黑色陷阱,或是长条的垃圾收集站——他从人行道跳进马车道,在光线暗淡的地方转起了圈。
黑猫不满的叫嚷了一声,跳到地上。
“忏悔!”他说,“先生,这是一剂万灵药。”
“你还可以奉献!”他抽出自己的手杖,敲了敲委托人的肩膀:“奉献一台弥撒,不够的话十台!”
“您也可以委托修士们为您祷告,他们的声音可以直达圣人的耳边!”
“您也可以去朝圣,”半恶魔做了一个跪拜的姿势,“耶稣基督走过的那条路,您也可以走走!”
“去触摸圣墓!”
“去喝圣水!”
“您甚至可以去建造一座教堂,”他停下来,笑意盈盈:“不能再多了,要知道,亨利八世想要一个儿子想得快要发疯的时候,他也只是许诺了三座教堂,先生,那可是一个国家。”
“如果能让她安然无恙地回到我身边,一座教堂又能算得了什么呢,”委托人毫不动容地说:“那么你呢,你想要的是一座教堂吗?”
利维举起手杖,在杖头后笑了笑:“当然不。”
“那么你要什么?灵魂?”
“我说过我是一个宽容和气的人,”利维说:“我只要金镑,叮当作响,或是珠宝,也没什么大问题。”
委托人露出了怀疑的目光,“贝尔.查普曼女士……”
“我之前的工作完成得如何?”利维反问道:“先生,您为什么会在这里?还不是因为那些人没法让你信任?见鬼,他们或许要比我更专业,更强力,更虔诚,但他们要得太多了,他们和恶魔一样贪婪,一位普通女士的生死,荣辱,在他们的秤杆上值不了多少钱。”
他重新回到委托人身边,靠近他,用那种几乎可以说服任何人的温柔声音说道:“先生,你没法控制他们,但可以控制我,我是一个最愿意遵守合约的人,我会为您做事,在合同的存续期间,只为您。”
委托人抬起头。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吧,告诉我,您需要我去干什么。”
“现在?”
“看,这就是你雇佣了一个半恶魔的好处了,”利维挥舞着手杖,兴致勃勃:“我们不需要进食,不需要休息,也永远不会懈怠。”
委托人还以为半恶魔会把他带进一个酒馆,一个妓院,又或是符合人们对恶魔和地狱想象的地方,但事实上,那只是一个旅店,很多神情疲倦的人正挂在旅店的大厅里睡觉,看上去就像是一排排不那么整齐的服装模特,他们走进去的时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侦探娴熟地从一个看不出颜色的柜子里找出了钥匙,打开了一扇位于楼梯下方的门。
第18章叫魔鬼的时候(下)
门吱嘎一声打开的时候,委托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但没有灰尘,房间里空空如也,没有墙纸没有壁炉,简直就是一个石板匣子,等到利维将蜡烛点上,他才看到墙上原本有个窗子,但现在窗框和玻璃都被拆掉了,窗口也用砖头封上。
“几小时?”利维掏出怀表看了看:“看来您没有考虑很久。”
“我没有犹豫的时间。”委托人说:“他们,他说,我的未婚妻可能卷入了一场可怕的阴谋,就在,就在12月8日,她可能会在遭受到极其残忍和暴虐的酷刑后死去。”
“你不妨说圣母无染原罪瞻礼。”利维说,“今年是圣母无染原罪瞻礼被正式确立的第一年,想要狂欢的可不止天主和他的信徒。”他直接坐在了地板上,一边用手示意:“请坐,请坐,先生,冰冷的地板有助于我们头脑清醒。”
委托人不那么熟练地坐了下来,除了野餐和还在蹒跚学步的时候,他的屁股就没接触过椅子之外的东西,“我之前的委托……”他迟疑地说:“不知道您是否已经知道了,”他摘下帽子:“那口棺材里原先装着的应该是我的未婚妻,贝尔.查普曼女士。”
“我看到名字了。”
“但那口棺材里装着的并不是她。”委托人的语调变得坚决起来:“先生,我做出这件事情,很多人都觉得我是发了疯,或是中了邪,因为贝尔.查普曼女士的死亡,是在她父亲的注视下发生的,没人会觉得,一个父亲会伪造女儿的死,还为了这件死亡实践真的烧死了一个人——他本来不想让我看尸体,他说就算是贝尔,也会希望在我的心中留下最美好的形象,但我那时候充满了悔恨与悲伤,我带来了戒指,结婚戒指,想要在她下葬前戴在她的指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