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哥在打量江起慕时,江起慕也在不动声色打量着对方。
张哥约莫三十五、六岁,比他们都年长,身材不算高大,长相也不算出色,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透着精明干练,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西裤,手腕上戴着一块老式上海表,整个人透着股实干家的气质。
“坐。”张哥示意二人落座,“之前听贺乾说找了个合伙人,我还以为是跟他一样的货车司机。”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江起慕,“小兄弟看着不像干这行的,之前是做什么的?”
贺乾抢着回答:“张哥,小慕跟我可不一样,他可是复大的高材生!”
“复大的?那咱们还是校友呢!”张哥爽朗地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看你年纪不大,毕业了吗?”
江起慕微微一怔,他没想到张哥也是复旦毕业的,瞥了眼同样一脸惊讶的贺乾,他平静道:“原本今年毕业,因为家里出了些事,我休学了。”
他语气平静,却让贺乾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江起慕向来不愿提家里的事,今天却主动说了出来。
江家的事要打听并不难,所以江起慕没打算瞒着或者说谎,既然要成为合作伙伴,那还不如坦荡一点好。
张哥闻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年轻人遇到挫折未必是坏事,家道中落,跌入谷底,反而能让人学会反思,懂得变通,很多人的成长都是这么来的。”他点燃一支烟,目光炯炯地看着江起慕,“你年纪轻轻就能放下面子,又有过人的洞察力,就凭这两点,将来的成就绝不会在我和贺乾之下。”
这番话让江起慕心头一震。
自出事以来,虽然有亲戚好友帮忙,但大部分时候都是他一个人扛着。
看着父亲好端端的一个人变成植物人,怎么叫都醒不过来,亲戚好友也从一开始的全力抢救,到后面有不少亲戚都当面让他放弃,可他怎么可能会放弃呢?那可是生他养他的父亲,若是真的放弃了,他们这个家也就散了。
而母亲那边,以前还偶尔能认出他,可现在整日陷在惶恐中,每次去精神病院都看到她癫狂自残的样子。家里出事时,那户人家前后拿了两次赔偿金还不罢休,不仅三番四次跑到家里砸东西,还跑到学校贴大字报,说他妈是疯子,要他杀人偿命,他被逼得没办法,加上两边医院都需要钱,索性休学。
一开始他白天在医院照顾父亲,晚上去摆地摊,整个人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二十四小时不停地转着,睡觉都成了件奢侈的事,累得整个人都是麻木的,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自父亲出事以来,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不是同情,不是怜悯,而是实实在在的认可。
“谢谢张哥。”江起慕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直入主题道,“张哥这次叫我们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夸我吧?”
张哥哈哈大笑了两声:“痛快!那我就直说了。我公司有两条运输线,一条走广东,一条跑江浙,人脉、运输我都能搞定,跟你们合作,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贺乾激动得差点站起来,但在江起慕的眼神示意下又坐了回去,嘴巴也立即闭上。
江起慕沉吟片刻说:“张哥,我有个疑问。”
“你说。”
“以张哥的实力,人脉、运输、资金都不缺,大可选择自己干,为什么还要选择跟我们合作?”
张哥闻言,眼中闪过赞赏的神色:“好问题!”他谈了谈手里的烟灰,“说实话,我们确实可以单干——租个门面,雇几个伙计,照你们的模式来一套,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目光闪着锐利的光芒,看向两人说:“但我最近在筹备开辟北京的运输线,我没太多的时间和心思放在这方面,况且以我的经验,眼下这波物价上涨不会持续太久。”
张哥坦率地摊开手:“我对倒卖这行不算精通,也不想长期做,但这么好的赚钱机会摆在眼前,不赚实在说不过去。”他看向江起慕,“所以,我选择跟你们合作。”
“还有其他问题吗?”张哥饶有兴致地追问,“有什么疑虑尽管提出来。”
他暗自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一般人遇到这样的合作机会,早就喜形于色了,可江起慕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令人惊讶的冷静,更难得的是,这个商机最初还是他发现的。
张哥眼中的赞赏之色愈发明显——这个年轻人,绝非池中之物啊。
江起慕听完这番推心置腹的话,最后一个疑问也解开了。
他站起身,郑重地伸出手:“张哥,合作愉快。”
“哈哈哈,好好,祝我们合作愉快!”张哥爽朗大笑,起身握住江起慕的手。
贺乾也连忙跟着站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三人就具体合作细节展开讨论:出资比例、利润分成、责任划分……等等一系列的问题。
在江起慕的坚持下,他们当场拟定了三份正式合同。
当三人的签名和鲜红的手印落在纸上时,这场合作正式敲定。
张哥亲自将两人送到公司门口,临别时,他像长辈般抬手拍了拍江起慕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不管将来作何打算,这单买卖做完后,你得回学校把学业完成。”
江起慕迎着张哥关切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谢谢张哥,我一定会的。”
休学是无奈之举,他肯定会回学校把学业完成,如果他爸醒过来,肯定也不想看到他半途而废。
此时,连日阴雨的上海终于放晴,一束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将三人笼罩在温暖的金色光芒中。远处天边,一道绚丽的彩虹横跨天际,仿佛在诉说“阳光总在风雨后”着真理。
江起慕看着拿到彩虹,嘴角不着痕迹往上扬了扬。
***
李兰之这边,坐了三十六个小时的火车回到广州,因为这次江起慕给她买的卧铺,比去时要舒坦很多,总算没再出现腿脚僵硬、腰酸背痛的情况。
刚回到大院,路过杂货店时,就被眼尖的钱母一把拉住了:“兰之,你可算回来了!听常欢说你去外省探亲了?”
李兰之含糊应了一声,天气太热了,她才走了十几分钟的路,便热得满头大汗。
钱母看她风尘仆仆的样子,转身从冰柜里冒着凉气的沙士汽水,又顺手拿了根五羊雪糕:“快解解暑,这大热天的。”
“汽水就行,雪糕你留着卖。”李兰之说着就要掏钱。
钱母一把按住她的手:“跟我还客气啥!”
两人推让了几个来回,最后李兰之只好作罢。
刚喝了一口,钱母就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这两天不在,可错过了一场好戏!你家楼下的苏家,两个儿媳妇闹矛盾,差点弄出人命来!”
李兰之惊得呛了一口:“怎么回事?”
有只苍蝇飞了进来,钱母赶紧拿起蒲扇驱赶,一边绘声绘色说:“秀妍前阵子扭伤了腰没办法干家务活,家里虽然有两个儿媳妇,但一个懒一个傻,一大堆的衣服堆着没人洗。这不,前两天志谦让人抬了台洗衣机回来,本来是件好事,谁知姜珊却说洗衣机的钱是他们大房出的,不给二房用,志辉媳妇大着肚子去井边洗衣服,差点没掉井里,当晚她二哥就带人来把洗衣机砸了个稀巴烂,要不是街坊邻居拦着,怕是要出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