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更半夜,周寅坤答应去皇冠俱乐部赴约,破天荒得好说话,让陈悬生大感意外。他想不透周寅坤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明知他不可能平白无故帮忙,但眼下自己也别无选择。
港口的龙门吊仍在稀稀拉拉地运作,声响回荡在空旷的暗色中。泰晤士河依旧流淌,夜风拂过,水波荡漾。继而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雨来,对岸的建筑在涟漪中模糊了轮廓,幽邃得不见边际。
雨水冲刷着城市的喧嚣,从灯火长明的高楼大厦到空无一人的街道。车轮轧过路面积水,黑色宾利停在一座欧式门庭的高端俱乐部前。
鉴于时间太晚,周寅坤派人先把周夏夏送回了庄园,没带她一起来。亚罗跟在周寅坤身后,在门内保镖的引领下,直接上了五层。
防弹房门打开,又关上。偌大的室内,灯光并不明亮,前方巨大的监控屏幕将赌厅每个角落切割成无数碎片。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苦涩和键盘敲击的急促声,偶尔穿插过几句无线电指令。与其说是监控室,不如说是操控室更为贴切。
赌场的老把戏了,周寅坤见怪不怪。
亚罗静立一旁,将周围扫视了个遍。前方是满墙的监控屏幕,以及操控台前几名工作人员,右后方是个台球桌,左边是赌桌。这里没有窗户,被狙击的可能性为零。对方总共叁个保镖,腰间各一把手枪。尽管这些对他来说都不在话下,但他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承蒙周先生赏脸,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熟悉而低沉的嗓音从台球案旁传来。男人俯身瞄准,击出最后一杆,双球相撞黑八落袋。
周寅坤偏头,见穆怀良放下球杆走近。人到了面前他才开口:“赏脸谈不上,我就是好奇你一而再再而叁地死缠烂打,究竟是什么目的。”
这话不好听,穆怀良也只是笑笑:“今天对周先生绝对没有恶意,纯粹是真心实意想多交个朋友,随便玩玩儿。”
“行。”周寅坤眼中满是玩味:“游戏要是没劲,可别怪我砸场子。”
双方不多废话,各自在赌桌前落座。开局前,穆怀良朝操控台方向打了个响指,前方监控屏数个画面即刻切换为港口实时影像,画面位置被打乱,其中一块屏幕上,赫然是被锁在集装箱内的陈舒雯。
周寅坤对这种小儿科的东西提不起半点兴趣,倒是想到陈悬生此刻那一脸苦相,反而觉得好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他轻眯起眼,噙着笑意:“说来听听。”
另一边,陈悬生在港口淋着雨,浑身湿透。为让他方便接电话,武装分子给他松了绑。恰巧此时,那人裤兜里的手机也响了。
接通说了几句,武装分子将手机递给陈悬生。听筒里随即传来穆怀良的话声:“陈先生,周先生就在我这儿呢,现在简单讲一下游戏规则。”
他摁下手机免提,放到赌桌上,“我们就玩最普通的21点。共四局,前两局常规,后两局拼暗牌。我这里屏幕上共四处集装箱做了数字标记,如果陈先生现在是背对河岸的话,那么就是你的正前、左、右,以及毗邻河岸的右后方,陈舒雯就被装在其中一处里。”
陈悬生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朝他说的方向看去,听电话里的人继续讲:“周先生这边输一局,陈先生便需炸一处,赢一局,可请周先生排掉一处,很好玩儿吧?”
“赌注嘛,刚才已同陈先生提过,我想要你郡县交易的渠道。如果陈先生实在撑不住的话,直接拱手让给我,咱们游戏立刻终止。”
这不仅意味着要全权取代他在欧洲的“独家代理”,也意味着多年铺出的路子全喂了别人。他若给了,就真的被对方牵制住了。即使真的给出去,陈舒雯这么好的筹码,对方怎么可能放?所以他不能给,最好的办法就是硬着头皮撑到底,用最快的时间终结这场闹剧。
每句话都让陈悬生抓狂,而电话那头却传来周寅坤闲情逸致的话声:“有点意思,挺刺激的。”
“周寅坤。”雨里的人字字暴出喉咙,雨声滂沱,他话音裹着湿意与怒火:“你要帮就帮,要不帮就不帮,我真不懂你到底在卖什么关子?那可是舒雯的命!”
“你不跟雨里多浇会儿,陈舒雯能心软吗?”周寅坤这边点了根烟,亦真亦假地说,“再说了,就算炸个粉身碎骨,我行行好,派人把她零部件都找齐来还给你。”
电话里没有回应,明显陈悬生已经气到说不出话了。
开局穆怀良做庄,周寅坤为闲家。英式21点也叫pontoon,通过补牌和停牌调整手中牌点,将总数尽可能接近或等于21点,超过即“爆牌”。
与此前blackjack玩法有所不同,pontoon中,庄家初始发牌两张均为暗牌,闲家则两张明牌。待闲家根据手牌点数决定补牌或停牌后,庄家方可亮牌,并依规则补牌或停牌。
周寅坤两张牌落定,都是8,可分牌成两手独立牌局,且双8分牌后能摆脱手牌16点的尴尬局面。只要赢一手牌,至少也是平局。
周寅坤叼着烟,含混道:“呦,对8。”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的人就激动起来。8点相对稳妥,再拿到任何牌不仅不易爆牌,还有望形成18至21点的强牌。
不料,却听周寅坤说:“不分。”
“为什么?!”陈悬生用西服遮在头上,给手机挡雨,“这么好的牌你凭什么不分?”
皇上不急,急死太监。
“紧张什么?”周寅坤摘下叼在嘴里的烟,清楚地说:“再拿张5,正好21点。”
他伸出指节往前叩了叩:“补牌。”
穆怀良没太看懂他,食指在牌背上摩挲:“确定?”
周寅坤朝面前赌桌挑了挑眼皮,懒得废口舌。穆怀良目光紧锁着他,摸起一张牌,背扣着推过去。
陈悬生不确定周寅坤会不会出老千,他希望他会,可即使会出老千,刚才那话也太明目张胆了吧。他突然听见电话里周寅坤笑了,“不好意思,今儿个手臭,一张老k。”
脑子嗡地一下,陈悬生甚至有种被耍的错觉,“你开玩笑是不是?你跟我开玩笑是不是?!啊?!”
雨水哗哗的噪音混着话声从手机里迸出,穆怀良目光始终未离开面前抽烟的人。说周寅坤是来救人于水火,倒更像看热闹不嫌事大。
换个思路,周寅坤可不缺买家,他在乎的应该不是买家是谁,而是能赚多少,利益能否大过风险。
思及此,他直接问向电话那头的陈悬生:“陈先生要是不想选,也可以像我刚才说的,终止游戏。”
但凡脑子不傻就不会全盘托出。周寅坤扫了眼前方监控画面,被封锁在集装箱里的陈舒雯,手脚绑着,嘴上贴着封条。几个做了标记的集装箱,依照穆怀良说的位置,应该离陈悬生不远。他跟外面大喊大叫,里面的人连点反应都没有,不清楚是耳朵被堵上了还是……就是听不见。
站在雨里的陈悬生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被逼上绝路,横竖都是死。他环视四周几摞堆放的集装箱,挑了左侧据自己大约叁十米处最少的那摞。
陈悬生话刚脱出口,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左侧集装箱应声爆出冲天火光,炸裂的金属与矿石在烈焰中四溅,热浪交织雨幕,升腾起炽白呛人的水汽。他不顾未烬的火苗和灰尘冲上前,烧红的破烂铁皮一块块的扒开,除了矿石没有别的,他一屁股跌坐在满是脏水的地上,半天没缓过劲儿来,既崩溃,亦松了口气。
周围数名外籍武装人员哄笑,举着枪吹口哨,站在雨里看乐儿。
与此同时,赌桌前。周寅坤瞥见监控画面里,爆炸声响起的刹那,陈舒雯下意识向右偏了下头。她人是面朝箱门,港口集装箱箱门通常都是朝里摆,声音从左边传过来,怎么往右看?
而陈舒雯听得爆炸的动静,才意识到外面是有人在的。她不确定是将她锁在集装箱里的那伙儿人还是陈悬生的人,或者说是双方打起来了?但不管是哪一方对她都是不利的。眼下没别的办法,总不能任凭被困在这里坐以待毙。手脚捆得死,她慢慢往前蠕动身子,伸腿用力去踹动箱门。
俱乐部的私密监控室里,周寅坤输牌输得像赶时间,没出叁分钟,就又爆牌了。
陈悬生真的要疯了,雨水打在本就湿透的衣服上很凉,可他却浑身都在冒冷汗。前方堆摞的集装箱在他话落之际,瞬间炸成废铁,他失心疯似的跑去掀那些高温未散的铁皮,翻查到底有没有人,一向干净细腻的手烫得通红,他就像浑然觉不到疼一样。
游戏仍在继续。
这局暗牌对决,二人手牌皆为一明一暗。通过明牌点数决定是否补牌,直至停牌才可开暗牌。
周寅坤抽了口烟,夹在指间往旁边一伸,服务生条件反射地端上烟灰缸来。他看都没看,随手掸了掸烟灰,眼前先后发来的都是小牌。
周寅坤心情不错,跟电话那头报喜:“这把2和5,小得很,就算输也不会像上把那么快。”
陈悬生心忽上忽下的血压都升高了。事故重创后本就敏感的大脑血流加速,太阳穴发涨,连头晕的症状也愈发加重。他强撑着保持清醒,冷笑道:“我算看明白了,你跟他一伙儿的对吧?有什么大可以冲我来,把陈舒雯放了!”
周寅坤懒得搭理。浓烈烟雾过了趟肺从鼻腔漫溢,极度舒适,他抬抬下巴:“补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