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腿上一软,跪在泥泞里,冰凉的雨水顺着颈项灌进衣裳。她回过神来,死死攥着袖子里那枚印章,指节捏得发白。
一声嘶吼从她喉咙深处挣脱出来,却被漫天的雨声吞没了。“是我傻,是我害了她,我怎么能相信告状就有公道,官官相护,他们是一伙儿的……”
她肩背剧烈地颤抖着,可是哭不出声音。芸香却弯下腰,将她的胳膊往自己身上带,“坚持住。不是你的错。”
芸香声音微弱,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沿着河再走三里路……就是外城。”
林凤君仿佛又找回了理智,“对,咱们走。”
两个时辰以后,她们走进了低矮歪斜的窝棚。那个原来在门口洗衣裳的瘦小女子又出现了,“怎么回来了?”
“方姐,先求个安身。”
“在外面逃出来的吧?啧啧,这一身透湿,像是水鬼一样。芸香,卖唱挣不了钱也就算了,在官宦人家还混得这么惨啊。”方姐挑一挑眉毛。
林凤君道:“合合吾吾,外头水漫了。”
方姐上下打量着她,“哪一行?”
“镖行。”
“被梁子沾上了?”
林凤君精疲力竭地说道:“求你……千万别报官。钱……我改天再给你。”
“报什么官啊?”方姐“嗤”地一声笑了,“官有官道,贼有贼道,我们这里是地洞,都是老鼠钻来钻去,见不得光。”
“谢谢方姐。”
“你是芸香的朋友,那就可以住。”方姐指着那窝棚,“这是三不管的地界。没人查。可惜……这一阵来住的人多,给钱的人少,着实不太平噢。”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拿了一个烤过的红薯丢给林凤君,“可怜见的,十几岁吧?”
“我二十了。”
“瞧着真小。”方姐叹了口气,走开了。林凤君倒在草堆里,闭上眼睛,眼泪却和着脸上的雨水一路往下淌。
天黑得像墨。芷兰……芷兰被他们带去了哪里?黑暗里她仿佛又看见芷兰的背影,晃了几晃,在门口消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娘亲走了进来,弯下腰,在她耳朵边唱着:“杨柳儿活,抽陀螺。”
不,不对,母亲是不会开口的。她猛然醒了过来,像被人用力压在胸口,一口气再也喘不匀。视线在昏黄的光线中慢慢清晰,芸香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杨柳儿青,放空钟……”
芸香将红薯掰了一块,递到她嘴边,她慢慢嚼着,尝不出什么味道,“你也一块吃。”
“嗯。”
“吃饱了,等天亮咱们就去找。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雀儿。”她将拳头握紧,听着外面的雨声。
雨整夜不停,牢房里潮湿的霉味混着腐朽的稻草气息,像一层无形的蛛网黏在皮肤上。石缝里渗出的水珠,哒哒地砸在地面上。
陈秉正背靠着冰冷的石壁,闭目盘坐。
“开饭了。”狱卒的声音干涩嘶哑。
“怎么今天换人了?”陈秉正淡淡地问道。
“换班。”
狱卒放下一个粗陶碗,里面是照得见人影的稀粥,又扔进来一个颜色发暗的粗面窝头。
陈秉正睁开眼,道了声:“有劳。”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狱卒的手,在放下陶碗时,食指的指尖仿佛不经意间在内侧蹭了一下。
一丝警觉在心底倏然亮起。他不动声色地端起陶碗,假装喝着粥水,视线却牢牢锁在那个窝头上。
窝头颜色并无异常,与往日一般无二。但他凑近时,除了麦麸的粗砺气味,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食物的甜腥气。这气味被牢房里浓郁的霉味和秽气掩盖,若非心存警惕,绝难发现。
心念电转间,他已有了计较。他迅速将陶碗倾斜角度,让粥水落到地上,然后回到原处躺下,用手指狠狠抠向喉间。
一阵痛苦的干呕声响起,随即,他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按住腹部,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牢头被声响引来。他颤抖着说道,“腹中……如刀绞……怕是……不成了……”
牢头有点慌,“这……快去寻个大夫!”他拍一拍脑袋,“还有,快禀报钦差郑大人!”
第158章
大夫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莫名让陈秉正想到李生白。他把脉的动作很麻利,但神情肉眼可见的紧张,另一只手一直在擦汗。
他按了几下陈秉正的肚子,支支吾吾地说道,“脸色发白,口吐白沫,可白沫中没有气味,倒不像是中毒。这……犯人患的大概就是绞肠痧。我开几副药来。”
郑越摆一摆手,“你先下去吧。”
大夫如蒙大赦,飞也似地出去了。郑越将门关上,走到陈秉正身边,才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赶紧起来吧。”
陈秉正的哼哼声依旧。
“治中毒最好的方法便是催吐,催吐最好的方法便是往嘴里灌粪水,万事万灵。仲南,要不试一下?”
他高低起伏的呻/吟声立刻止住了。陈秉正从狱卒值班的小床上缓缓坐起来,神色略有些尴尬:“瞒不过你。”
郑越忽然笑了一声,“我比起你,实在不够聪明。你要是想瞒我,也容易的很。”
陈秉正心中便是一跳。郑越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能看穿,只不过是因为当年在府学的时候,我真的患过绞肠痧。还记得吗,当时像是一万把钢针戳进肠胃,我整个人弯曲着,像一只熟透了的虾子。那天晚上,若不是你背着我叫开大门去找了大夫,我八成要将这条小命交代在省城。”
“我只是想见你,顺便让你验一下毒。”陈秉正从袖子里掏出那只窝头,郑重地放在桌上,“病虽然是假的,这窝头里的药可是真的,你若不信,可以找只老鼠来试一试。”
郑越瞥了一眼窝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之色,“我一直害怕你在狱中死得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