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双低下头,望着自己垂在半空的双腿。
她沉默许久,低低开口,没关系的许乘。
她卸下了平日所有的刺,却唯独死守着所谓的坚强,在这里是一个人,在出租屋也是一个人,都一样,我不害怕,也没危险。
所以你不用带我走,也不用留下来陪我。
许乘眉眼讶异,你...
他说了一个字,却又喉头发涩,讲不出后边的话来。
周双拨下被风吹到脸上的发丝,你不是自己看病,是想带我去看病吧?看精神科?
她笑了下,许乘,我没得妄想症,也没其他病,我知道外婆不在了。
从半年前,她被学校无理劝退,身体本来就不好的外婆,去找学校要说法,没要到,倒是给自己气得病情加重。
再后来,她转去四中,结果入学第一天,不知是哪位老师或者领导又重新做了决定。
然后,她入学第一天,就又被劝退了。
那是她第三次被劝退。
那会外婆安慰她说,没关系的又又,这些学校不要你,是他们的损失,总会有明眼的学校瞧出你是个好孩子。
外婆还说,又又放心,外婆一定在下个开学前,给你找到新学校。
其实周双一点不关心自己能不能继续读书,她只关心外婆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可是后来,神明还是偏心了外婆。
她的学业有着落了,她的外婆没了。
七月二十一号那一天,在监护仪拖长的警报声中,她成了没有亲人的小孩。
世上再无爱她的人。
她从此,只是一株无人守护的野草。
周双抿抿唇,望着许乘,我只是,总觉得她还在,也挺想让她知道,有同...朋友来看我了。抱歉,希望没有吓到你。
包括生日那天,那是她过的第一个没有亲人的生日。
可是一个人真的好孤单啊,所以她假装给外婆打电话,假装自己不是没人爱的小孩。
是挺幼稚的。
可她一无所有了,她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了,还在意行为幼不幼稚作什么。
周又又...许乘张张嘴,发现说不出任何有用的话。
好像脑子里浮现的那些安慰人的词,对她都无用。
他眼眸发黯,无边的苦涩向他袭来,将他淹没。
心也像被刀一下一下划过,阵阵锥痛,疼得他快要窒息。
好想抱抱她。
许乘无力的手刚抬到一半,周双大概猜出他想干嘛,先一步抓住了他胳膊。
她问,要去看看他们吗?
谁?
我家人。
第60章我能不能留在你家住一晚?
后山坟场,周双逐一给许乘介绍。
我妈,我外公,我外婆,我家小狗笨笨,还有那位,我舅。
她声音比在屋顶时平淡许多,已经听不出有多少悲伤。
许乘呆立在那几座坟前,望着上边的一张张照片,仿佛听见了浓烈哀鸣的唢呐声。
他指尖不自觉收紧,眼眶微微发涩,心里头所有对世界的热烈都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浇灭。
周遭树叶被风吹得娑娑响,几片叶子随风飘落,砸了一片在他头上。
良久,他动动指节,伸手过去想勾周双手指,想把她整只手握在掌心里,遍遍摩挲。
可最后他也只是轻轻牵住了她衣袖。
再后来,他哑着嗓子缓缓问,舅舅为什么没有...
后边的字他没讲完。
周双侧过头来,你是想问为什么不立碑?
许乘点点头。
周双盯着那座无碑坟,满眼冷漠,外婆说,烂人不需要立碑,给他下葬就不错了。
许乘愣了下。
他如果不是从我外婆身上掉下来的肉,他尸体就算在外边发臭发烂,外婆可能都不会再看他一眼。
外婆说,这种人渣,晦气。
周双觉得也是。
因为他虐杀了她的笨笨,败光了妈妈的赔偿金,还把舅妈打跑了。
她和外婆都觉得,这样一位烂人,当年倒在那个酗酒的冬夜,冻死在街边,是他活该的。
周双蹲下来,和墓碑上的外婆平视。
她将手里的一扎香点燃,起身递了一半给许乘。
两人一同弯腰祭拜,一同给每座碑前插三炷香,又一同直起身子立在那,久久无言。
直到香燃到一半,周双才转身迈开步子,走吧。
后山小道崎岖不平,周双不知是在出神,还是被什么东西遮蔽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