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清楚。”他看上去有些迷茫,“你告诉过我,我和父母的关系一直很平淡,我之前还没有实感,但是刚才听见那两个字,听见他们要来接我,想到我之后一段时间要和他们共同生活,不知怎么的,有点排斥。”
艾恒一愣,然后一把搂住了他:“要我说这就是你多想了,他们再怎么说也是你的父母啊,怎么会排斥呢,怪我,我说话太夸张了!”
他哈哈笑了两声,没听到接话,又道,“何况你现在都失忆了,和家人一起住才互相有个照应啊,你这人本来睡眠质量就不好,在宿舍都得带眼罩耳塞,这医院又有光又时不时冒出动静的,哪里有家里住得舒服啊?你看你,这黑眼圈重的,都成国宝了。”
回家么……
代熄因眼中的迷茫并未因此消散。
回那个曾经天天都能见到,却再也无法见到姐姐的地方,回那个曾经想见也见不到,但是之后天天都要见到父母的地方吗?
这是哪门子的家。
对于接受催眠后的代熄因而言,这是第二次见到逄悉。
他没什么变化,眼中依旧满含着化不开的疲态与血丝。
拿起装衣服的包,逄悉对艾恒扯出一个笑:“小艾,这些天我要操办迁逾的后事,麻烦你照顾熄因了,浪费你的时间,还耽误了你的课程。”
“悉哥说的哪里话。”艾恒摆摆手,不以为意,“熄因是我哥们,给他送几次饭不算什么事,何况这些天也没几节重要的课,毛概什么的本来我就听不进去,期末背一背完事儿。”
就这样想到什么说什么地寒暄着,三人一并走到楼下。
艾恒眼尖,远远看见有人杵在门口,立刻识时务道:“那悉哥,我就先走了。”
得了回应,他拍了拍代熄因的肩膀,“有什么事联系我啊!”
人影一溜烟消失在代熄因视线里。
医院大厅人来人往,十分嘈杂。
逄悉排了长队到窗口办完手续后,代熄因才得以跟着他走出医院大门。
迎面,就被一个女人抱住了。
她带着哭腔说:“因仔,我的因仔,你没事,还好你没事啊!”
女人将代熄因搂得紧紧的。
他却脑袋空白,跟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
一动不动。
越过女人,是一个比他矮一些的中年男人。
男人的脸上也有痛色。
他拍拍女人的肩膀,给予无声的力量。
代熄因对这一切面无表情。
在他的相册里,连一张父母的照片都没有。
这是他失忆后,头一回与血亲打照面。
“妈,熄因现在不记得我们了,你这样,他可能会被吓到。”逄悉在旁边解围,“何况这里还是医院呢,等下把别人的路都挡住了,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再说吧。”
男人闻言也说:“小昭,先放开孩子吧。”
葛昭这才依依不舍松开手。
擦去脸上的泪水,她捧着代熄因的脸左右端详,像是捧着什么至宝。
看着看着,她扯出一个笑:“没事因仔,失忆了没关系,咱们不着急,妈这段时间都会陪着你。”
在逄悉的注视下,代熄因才生硬地应了声:“嗯。”
轿车后座上,葛昭拉着代熄因的手不愿放开。
她有些粗糙的手把他的手包裹在双掌之间,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
车内无比安静,除了副驾驶的代群中途问了句:“还有多久到。”
逄悉答复后,就没有人说话了。
代熄因没抽回手,却也不去看身旁的葛昭。
他转头望向车窗外。
先前在医院里,看着窗户外面的风景,蓝天白云,花草树木。
看得多了也就熟悉了。
可原来医院外的世界是这样。
所有的光景都那么陌生,陌生的道路,陌生的店铺,陌生的车水马龙,陌生的高楼建筑。
以及,陌生的家人。
回到家的代熄因谢绝了父母的帮助,在逄悉的介绍下,知道了每个人的房间和卫生间位置。
他二话不说拿了自己的衣服浴巾,先把头包住,痛快地冲了个澡。
其实他最想洗的就是头,然而伤口才刚刚拆线,碰水并不好。
医院的镜子灰蒙蒙的,灯光也灰蒙蒙的,他进去厕所一般就洗个手,基本没怎么注意过。
而家里的镜子又大又明亮,把他整个人裸露的上半身照得无比清晰。
这是他在醒来后,首次完完整整地观察自己。
他一寸寸抚摸自己的面容。
和照片里有些许出入。
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