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两人相顾无言,谢老秀才默契地递过粗瓷碟子,谢凡默默地拿起一块馅饼。吃完一块饼,谢凡打破沉默问道:“晚饭时候,祖父忙着喝酒聊天,一定没吃饱吧?”
谢老秀才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说:“祖父其实不擅长这些社交应酬。旁人说的话,我往往听不懂弦外之音。每每遇到应酬或上官问话,都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免得会错了意、搭错了话。”
谢凡暗暗点头,心想:“祖父还挺有自知之明。”
谢老秀才接着说:“乖孙,如今你也进了学,做了秀才。祖父能教你的东西已经不多了,以后做学问做人都靠你自己多多用心了。张家掌柜是个精明强干、人情练达的,你以后可以向学他应酬社交。但是切记不要忘了读书人的身份风骨,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事情商户人家做得,读书人做了便会坏名声。有时候名声比学问更重要,那些个名宿大儒,学问不一定是一等一的好,但是众人都说他好,哪怕有一两个人看出来了不好,也就不能开口了。祖父年轻时也想只要学问好,走遍天下也不怕。活到如今,明白学问再好,无人帮衬也是独木难支。”
谢凡知道这是老祖父掏心窝子的话了,是谢老秀才几十年人生经验的总结。结合自己上辈子在大单位做社畜的经验,总有员工能力强但是不受欢迎,这种人往往无法升职,最后成为部门老法师。
如果谢凡只是十二岁的少年,无人提点无论如何都不会知道这些套路。黑暗中谢凡心头一热,真心实意说:“多谢祖父教诲,孙儿铭记在心”,说罢深深给祖父作了一揖。
祖孙两人很快吃完了美味的酥皮馅饼,默契地收好碟子,各自回房睡了,第二天对谁也没有提起这事。
因为周先生对着学政齐世图大人的一番夸奖,两位老祖父都打定主意将孙子们送到应天府学院。两个新秀才都上呈给宗师申请府学,齐大人都和和气气地批准了。
两位老秀才便安排孙子们在张家小院子久住,张老夫人也帮着热情打点。老秀才们又写信回家,叫家人准备学官的礼物,都是:五两银子,缎面鞋子一双,白绫袜子一双。鞋袜则是就近在张家铺子里买的,本来张庆说送给亲戚,两位老秀才却坚持以市价给钱,都说“新秀才送给学官的,总要自己买来,才是正理。”张庆才收了钱。
李宁谢凡这边准备进学,张世贤那边却从学堂退了学,每日被父亲带着做生意。小胖子要么在柜上算账点货,要么在外送货应酬。三人都忙碌起来,玩耍的时间少了许多。
第17章如果中举
除了给学官准备的礼,两个新秀才也要置办新的蓝色长衫子和头上戴的儒巾。也都在张家铺子里面买,刚好当天张庆出门办事,铺子里是张世贤照顾,他坚持不肯收钱,要送给两位好朋友,谢凡李宁也就答应了。
一切准备完毕,谢凡李宁两人带着礼物去应天府学拜见学官,学官稍微推辞了几句就眉开眼笑地收了礼物。又过了几天,府里发下通知了新秀才们三日后进学。三日后,谢凡李宁穿戴整齐,早早去成夫子庙那边学院候着,学官领着众新秀才一齐参见了宗师,然后升堂画卯。从此谢李两人便能正式称得上是秀才了。
虽然学政齐大人名声响亮,但是由于不可抗力,他对早已放弃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就如同二十一世纪提拔无望又临近退休的资深科员。齐大人只求顺利退休,工作划水。因此上行下效,底下学官也是划水。在第一天正经地升堂画卯做完仪式之后,学官也就不再管束秀才们了。学官之所以敢于如此放飞自我,全是因为秀才们心中真正看重是每三年举行一次的“大比”。入学不过是为了获得参加乡试的资格,大家都不指望进学了真正学到东西,管束严格反而麻烦。
朝廷历来优待读书人,秀才有一定的政治和经济优待。如果岁考通过则官府有廪膳补贴,还可免除徭役。在社会地位上,秀才可以见到官不跪,只需要作揖即可,在当地官员面前能说得上话,有几分面子。
理论上平民不可以与秀才平起平坐,但是如今商业发达,富商巨贾钞能力实在惊人。而秀才的廪膳却实在不多,单纯靠廪膳只能勉强糊口。除了谢家李家这样本来就是小地主家庭的秀才不必而外出赚钱,像周先生这样家底不厚的秀才,往往都要做些“兼职”补贴家用。比如代人润笔,教书先生,官员幕僚,甚至看风水、当讼师。因此张家虽然是商人,理论上地位是比秀才们低,可是张家有钱,秀才们还有求于张家,所以四位老少秀才都对张家父子客客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