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一声“大奶奶”,周太太愣了一下,很快又平静开口,”今儿再给来玩牌的客人备些礼吧,怎得也是桩喜事。可不能让人说我不大气。”
“哎哎!”春兰应着。
从前,二房、三房都没安在府里,所以,自己一直都是“奶奶”。如今,下人们终是改口,自己成了这“大奶奶”了。
“把我那套翡翠钗拿出来,今儿我要戴,对了,一会儿叫四房过来一起吃早饭吧。”
“好嘞,大奶奶。”
早饭桌上,周太太打量着这位新奶奶。
本是抱着看玩意儿的猎奇心态,可这人确实是招人喜欢。
面若桃李的一张媚脸却对着自己低眉顺眼。
什么礼数都十分得当。
好像一些书上女子的所有美好品德他都有,因着是对着自己这样一位“大奶奶”,那些个不好的,诸如牺牲的,惶恐的,自怨自艾的,他也带着点。
周太太想。这些品德是他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还是从戏文里学的?
她不爱看戏,古往今来的戏文话本都是男人写的。
演的女人也都是男人心里的女人。
是了,面前这位可人儿不就是么。一个男人,偏偏照着男人写的理想女人样子演着那些好女人。
“贞、节、烈、孝”,再配着一张极其美艳的脸孔,狐媚子脸处子的样儿。
“大奶奶……”这人低低叫着。
“…”
周太太听这声儿,才知自己失态。
方才自己竟鬼使神差地掐上了玉芙的雪白脸孔!
她赶紧收回了手。
凉凉的,软软的,不是个假玉人儿,也没包着一层画皮。
“你……你会打牌吗?”她又问。
“回奶奶,会的。”
“现在街面儿上也没什么玩的,不像爷们儿……那些混子……能玩得多些,我们就只打打牌,前儿也去看了赛马,尘土飞扬的,没什么意思,那你有空就和我们打打牌吧。”
玉芙点点头。
几天间,俩人倒也相安无事。
可有这样一个“好女人”衬托着,那些书里从没写过的“坏女人”总是会生气的。
周太太这不就生了气,这人简直要把周沉壁供到天上去!
以前她给人当“太太”,可从没讲什么“三从四德”,“绿萝乔木”的。
她和周沉璧各守一个院子,各玩各的。
可这几天,玉芙竟让周沉璧过了一把旧式夫妻、新婚燕尔的瘾!
周沉璧咳上一声,一双纤手就捧着参茶递将过去,眉头一蹙,又已是软语温存,柔荑轻抚。
俩人天天行则并肩,坐则依偎,一番腻腻歪歪。
几个不经人事的小丫头看见俩人都要拿帕子遮了眼再走。
生气归生气,周太太也不乱撒邪火,而且她也很快就想明白了。
这样自己岂不是更清净,更自由!
她可并没有什么小女儿伤怀的思量,更不对什么罗曼蒂克抱有幻想,也不想守着那封建的门楣禁锢。
她从小在娘家受宠,到了婚配年龄就嫁给门当户对的周沉璧,从一个朱门高院儿到了另一个。
住在这人安在北京的府里,不用孝敬公婆,照样是吃穿用度最好,什么游园子打牌,都是随她玩。自己不愿意生养,那就让人再纳两房,挑个伶俐孩子过继过来便罢。
那两房都是苦人家的女孩子,没个娘家撑腰,也没什么和她争斗的心气儿,只安分地守个小院子,求个下半辈子不愁吃喝就行。
再说说他的这个“夫君”,一位出嫁前都没见过面的陌生人。所幸,周沉璧虽是脸孔阴郁,人品却不算太坏。
要说不能忍受的无非就是这人那点子梨园爱好。他在戏子身上打发时间倒没什么,可总是自称什么“公子”、“周郎”的,让她一个女人都觉得肉麻得紧。
罢了罢了。
现在这“周郎”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府门一关,过自己的日子,周沉璧不差她的银钱,又什么都随她,这日子其实很是舒心。
可周太太还是要撒气。
她先是到各大铺子采买一番,再张罗场牌局。她生气时,这输赢必是极大的,不比男人们玩得小。
她又遣人去挑几块石头,收几只鸽子,买两匹马。总之生气的时候,男人玩什么,她也偏偏要玩什么。
什么深宅大院,什么丝萝乔木,死守男人!自己的乐子可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