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臂膀直箍着人家,故意冷着声问,“作数。你还要什么?”
“要?”
玉芙一声冷哼,横竖自己在他心里就是这样不成器的戏子了,便索性任性地开起口来,“确是…还差几个好头面,现在都是用班子里公用的戏箱…”
“给你请人重新打就是了。”
“还有小报!”
玉芙又想起之前倒仓的不得志,“总是得找几个可靠的记者,把我这些个好时候,都照相下来。”
周沉璧一个哼声,算是应了下来,“还有么?”
“得换场面…结香和自个儿的场面配得畅快,我也得养活几个场面师傅。”玉芙吸溜吸溜鼻子。
“换!”周沉璧痛快道。
在他看来,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只要玉芙开口或者根本不肖开口,这些自己都可以给他。
玉芙一桩桩地许完,可周沉璧心里还是像堵着什么,心浮气躁,不得要领。
“你…”玉芙没发觉这人变了脸色,只听他答应得痛快,侧过头去看他,“刚才!你…你是故意的!”
他急急站起来,脸都红了,“你…你故意激我,让我开口要东西!”
周沉璧一拉人,玉芙又一屁股坐在人身上,可轻得没什么分量,“你…你不嫌我要的多?”
“我只怕你不肯开口和我要。”
一句好话拂在脸上,轻轻柔柔的,不像他。
真是头一回听他说句人话!
“还想讨要什么?”这人又问。
“没了。”玉芙轻轻答,心里起了些欢喜。
周沉璧用下颌抵着人微凉的鬓角,感受着那细微的颤栗。
不就是讨要了这点东西,至于么?
为什么他从来不开口!
玉芙却觉得自己已经要得太多。
于是,他惴惴地,胡乱擦几把迷蒙的泪眼,就着月光,要把这人仔细地瞧清楚。
周沉璧的一张脸在月光下很白、很冷。那双眼睛觑着自己,竟也很亮。自己模模糊糊的情愫也明朗起来,他又似做起了梦。
让他疼,让他甜的,不就是这么一个人。
“周…郎?”玉芙试探着叫,像挠在人的心尖儿上。
周沉璧听他这一声,像是被点燃了,又像是发了狠。
他摘下眼镜,猛地欺身逼近。嘴唇先是重重压上人轻颤的眼皮,然后顺着泪痕往下,到了鼻尖,再往下,滚烫的呼吸喷在对方颈间,没完没了。像是要将这个人的气味、温度、颤栗,全都吞吃入腹。
两只大手攥着这人的棉布亵衣,微微有些泛旧,但洗得干净,带着皂角和阳光的气息,软软的料子,几把就捏得很皱。
他又把人弄得很痒,让人只好仰着脖子,痴痴地笑。
俩人总是这样,哭了,又笑了。
怀里的人身子单薄,细伶伶的骨架,一把就搂得。
一个骨头轻贱的小戏子。本就该玩玩就得!
他突然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该踏入这个胡同。他就不该看见这个繁华场里光鲜的玩意儿,原本竟是这副样子。
他好像看到一个小人儿,踏着月色,赶在师傅察觉之前,蹑手蹑脚地溜进来,溜回属于他的天地。
似乎也曾留他过过夜,大抵是折腾狠了,只那一次。不过天一亮,小人儿便又遁走了。
他的世界就那么大,一方戏台,一间土屋。
一个单薄的身影,低着头,就着一盏昏黄油灯,给自己编着扇穗儿。这副白面孔也曾因自己受了难,叫人打得鼻青脸肿也不肯就范。这处腌灒地方,破败孤独,那人也曾不愿意回来,可自己呢,好似从不留情面,不由分说直把人往回送。
他发狠地揉了人几把,又放轻了些。
于是,轻软的笑声又响在耳边。
那么快活,那么天真。
你到底在讨要什么呢?
是什么让你开不了口,一直不肯服软?
周沉璧抬起头,对上一双氤氲笑眼,有些失焦,倒显得傻傻的。
这副模样,他也从没见过。
不是台上云端上的人儿,他低到了尘埃里。
周沉璧晃了晃神,忽然像明白了什么。
若是这人真敢开口,自己…真的敢认么?
他抻着一只手去摸那盛饼的盘子。
“你又去拿它来做什么?”他听见对方融融软语,凉凉的小手去捉自己的腕子。
“我怎么拿不得!”周沉璧一把拂开,抓起那盘子,一下就重重甩到地上。
瓷器碎裂声炸响,一声压抑的低呼。
外头的野狗被惊动,接连吠叫起来。
他狠命地勒着人,却不敢看那张瞬间失了血色的脸,“柳玉芙!你错付了!”他低吼出声,每一个字都砸得人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