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个字,玉芙就忙不迭地抽开门闩。
门一开,夜风裹着一个高大身影挤进来,不是周沉璧又是谁。
“大半夜的,你怎么……”玉芙说着又探身朝院子里瞧瞧,“你……谁也没带?就这么一个人来的?”
周沉璧并不答他,只抿着唇,一双长腿径直迈过门槛,登堂入室。
玉芙噎住,慌忙返身将门闩死死插好,再回头,只见那人已站在屋中。
陋室里,竟没个体面坐处。
玉芙一时无措,逢迎本领也忘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站在原地。白生生的脚在冰凉的地板上局促地蜷了蜷。
几个月间,俩人都是别别扭扭的。
周沉璧目光在小屋内巡睃,最终落在窗边。自己送过来的那个团圆饼正大摇大摆的在窗台牙子上晒着月亮呢!
他脸色好了点,嘴角勾了勾,“不是说我的饼不好?”
“这……这节令的东西有什么好坏。”
周沉璧又左右看看,倒是从角落里找出个条凳,拿出帕子擦了擦,将它放在窗前。
随后手臂一用力,便将那单薄的人儿也带了过来,自己先坐下,继而将人揽入怀中,让人坐在自己膝上。
“坐着说。”
可两个人却一时都没再言语。
四下寂静,破旧的屋舍浸在月色里,竟也生出几分难得的安宁。
俩人就这样互相倚着,守着一扇破窗和一个亮得过分的月亮,什么怨怼,什么计较,都暂且融化在这月色中了。
“冷吗?”过了许久,周沉璧脱下外褂给人披着,又扯过盘子,“我们,把这饼分了?”
说着徒手就要去掰。
玉芙忙摁下他的手,“好好的东西……祭着月亮呢,你这是要干什么。”
“你不是说这东西是要分着吃?”
玉芙摇了摇头,推走了盘子。
这饼,是要和家里人分着吃的,自己和他,算得上什么家人?
自己的那份,已在这处算不上家的胡同里和几个同样命薄的师兄弟们分着吃了。
周沉璧瞧见他这失神的模样,一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着人抬起脸来,“又在这儿编排什么心思呢?”
玉芙被他掐得吃痛,却又是摇头。这些话,同他是怎么也说不清的,那便索性不说了,又去拿一双盈盈杏眼觑着他。
“赏月吧。”周沉璧却避开他的视线,转开了脸。
“怎么,腻了?”
玉芙挣扎着起身,跑到炕边打开妆奁。也顾不得细致,只匆匆用指尖蘸了点淡胭脂,胡乱揉了几下,在眼尾颊边蹭出旖旎的红痕。
而后,他转身背对月光,不唱,只凝着气,柔柔做了几个身段儿。一回身,眼波一递,就这么勾向那人,缠缠绕绕的。
不似红尘烈火中的一声叹,而是碧水寒烟里的一缕风。
吹得落花流水,吹得月色苍凉。
带着胭脂香的白腕子辗转,袖角轻颤,似邀请,又似矜持的回避。一把细腰软得不像话,侧倾慢沉,如轻柳,如丝蔓,柔转连绵。好似只有一点难以言传的心事,且都揉碎了,就混着月色,化作若有似无的撩拨。
欲得勾人,却又有几分寂寥。
“学了昆曲的身段?”周沉璧一把拉过他。
昆曲和皮黄不一样,没有大开大合的一个亮相,一个怒嗔,一个高腔,就是这种水磨功夫,若有似无却要扣人心弦。
玉芙的这组身段,收起了烈,扮起了柔,他自己说不清是好是坏。
“小东西,我说你呀。”周沉璧觑着他。
“我怎么?”玉芙眨眨眼,急急问道。
刚才,他分明看到这人眼里有着什么不常见的情绪一闪而过。但再瞧过去,却仍是那张寡淡至极的脸。
眉眼疏离,仿佛万事不萦于心。
“怎么总和我别扭着。”
玉芙听到那人又说。
“我学得像不像,身段好不好看?”他慌慌地问。
周沉璧却没答,一把抱起他,放在炕上。
“地上凉。”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周沉璧没直接上炕,而是一手撑着炕沿,俯身将人困在自己身体之间。一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沉沉锁着他,“小东西,你当我是什么?”
玉芙揣摩不出这几问是何意,只气他气定神闲,却又在人身下动弹不得。
心头那股说不清是羞是恼的火“噌”地窜了起来,他猛地抬起脚,带着几分泄愤的意味,直直踩上那人锦缎衣裳的肩头。
“那我先问问,你把我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