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看柏青。
是那么明显的“离衷”么?
随着自己离开的日子变得久远,有些情愫也愈发清晰,甚至逐渐沉重,让代笔先生都不忍心了,只好为写信的人增添了几笔思念。
他捏着那页信纸,好像看见柏青坐在自己宽大的书桌前,身影纤细单薄,像是枝头一点怯生生的芽。
他不会写字,却想念自己。一个人飘零在乱世,那么脆弱,无根如苇草,一阵风便能吹折。
可又那么坚强。
他怎的不清楚知道这些信根本就寄不出去,可他只能独自面对,独自承受着所经历的一切。
可杨先生却不知道,他试图把那个小小的、孱弱的身影推到那位模糊的“卿卿”面前。
这些信,九个月以来却都藏在书房无人可知的角落里。
柏青自己又拿过一封,“看了凤老板的戏,我才知道唱戏原来是这样的,我的艺和他比起来简直算不得玩意儿,索性是要封箱了。”
那封信是【昨观凤老板氍毹献艺,方知梨园真味。反观吾之俚音,实类萤火争辉皓月。恕笔翁素手难书切切念,惟将其思,记作前盟扣。】
字字句句都撞入他心口软处。顾焕章只觉腔子里又疼,又空落落的发慌。
“你想我么?”他又开口。
“不想。”柏青摇摇头,他破了愿,本说不理他的,又怎么能想他呢。
顾焕章盯着他,勾了勾嘴角。
口是心非。
这人一双眸子那样虔诚,自己一举一动都被这双湿漉漉的眼拾了去,怎么会不想呢?
“这…这封呢?”他又找出来这样一封,故意地塞给人家。
“这封…”柏青垂下了头,像朵羞涩的花枝。
顾焕章直直看他,黑眼睛在烛火下亮晶晶。
“我…我的名字叫柏青……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柏青喃喃开口,然后便垂下了头。
“我是顾焕章!焕字辈,章是文章的章,台甫仲昀,排行老二!”
顾焕章再也忍不住了,他张开双臂,把人狠狠揉在怀里,“你要一直记我,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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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可柏青,草木之字不足挂齿。然每展尺素,只得轻唤明月,遥寄春风。常思未识卿卿嘉名,若蒙见示,当谨记于心。】
第57章
柏青在人怀里轻轻发抖。
这个拥抱太快太急,他单薄的身子根本来不及反应。
现在静下来,腔子里乱糟糟地塞满了无数个问题。
他想问他去了哪里,为何这么久才回来,又为什么…抱自己。
可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只能将小脸儿更深地埋进那总是在梦里的胸膛,小口地呼吸着令他安心的气息。
一双湿漉漉的眼里全是餍足和羞涩。
顾焕章。顾焕章。
他叫顾焕章。
柏青在心里轻轻地念。
“顾”字可是顶难写的,自己现在都已经会写了。另外两个字应该不会太难吧,他胡思乱想着。
“松柏长青,你的名字真好……晚上和我回公馆,我们好好说说话,好不好?”
这位“顾焕章”的低沉嗓音传过来。
“或者我们现在就回去…晌午我回了老宅,晚上也不用回去,我们在公馆吃,你想吃什么?”
这人没够似的,一直咬着柏青的耳朵低语。
“嗯……”柏青窝在人的怀里不想动弹。
他实在太想他了。
但除了想,好像还有些什么别的心思。以至于让他这般没了骨头,昏头昏脑地滚在别人怀里。
又过了好一会儿,似是都在这人的怀里打了个盹。
“走吧。”他才听见这人又在耳边说。
“走?”柏青渐渐回过了神,“我…我不回去。”声音还闷在人衣襟里,他有些不好意思,“一大早就进宫开唱,太困了…就…不小心睡着了。”
“看你也是累了…都睡着了。你师傅炖的肉,早叫别人都吃光了,你和我回公馆吧,我让厨子给你做,吃完再好好睡一觉。”
“我不回去…这些信……都是我不知道的时候,才偷偷写的……”柏青轻轻推了推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