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怨我?”他哑着嗓子。
前儿说着散的是他,今儿又拽着怕散,可这露水情缘怎么拽得住呢。
周沉璧苦笑。
自己和这小戏子坐在一地糟污里,这是在做什么。
台下锣声又起,丝弦也起了调,正是一出《武家坡》。
玉芙正抽泣着,一听过门儿,身子动了动,居然按下痴念,安静了些许。
“皮猴儿今儿换了一折子!”
这折子戏他最熟,或许…或许自己还有…还有…这艺!
便收起一番胡咧咧,屏息听,台上柏青正唱着,“手指着西凉———高声骂!”
一个“骂”字,嘎调拔得利索!
自己也最会这“带怒拔高腔”,小结香这下稳了!
玉芙便卸了点力,靠在人肩膀,边听边小声哼。
周沉璧看人静下来,给他抹了几把眼泪,心思软了些,也这么坐在地上和他凑头听着。
身边的人突然露出几声很轻的闷哼。
“怎么了?”周沉璧问。
玉芙侧着点身体,挺了挺腰,“没…没事…听戏吧。”情绪平复下来才知道疼了。
周沉璧不疑有他,搂了搂人,几句后,他低笑一声,“你这师弟…还不到二八的年纪,怎么唱这出老气横秋的戏。”
“王宝钏这十八年苦守…学戏的,可是最懂这苦守。”玉芙低声喃喃。
“这戏…不好。”
“哼!你们个个都有主意,廿三旦怕我师弟和他争彩,让他改武戏,方军门又说武戏抢了小凤卿的风头!今儿改青衣专攻唱,你又嫌不好!”
玉芙坐在地上挨着疼,又起了哭腔和他一顿乱嚷。
周沉璧听得出来,这结香艺确实好。这折子戏唱功繁复,最是考验功底,可这孩子打眼儿一瞧,就是个俏丽花旦,何必舍长就短。
而怀里这个才正是块大青衣料子,等嗓子好了,定能好好露露脸。
玉芙见人不言语了,又恨他从来不懂得疼人,心里绞紧了几分。
周沉璧却有些熏熏然。
这“青衣”正猫儿似的蜷在自己怀里,软绵绵的。他和人家好过、闹过,却真没给过人什么好东西。低头看,雪肤红痕更是艳极美极,便搂紧了人,又摘下自己的翡翠扳指往人手上套。
楼下的唱腔猛地拔高——
“买白布,做白衫,买白纸,糊白幡——”
四句垛板一气呵成,喷口清晰如碎玉崩珠,在二楼竟都听得真切!
楼下爆发出阵阵叫好!
连…连这段结香都会了?满堂喝彩声中,玉芙恍惚听见……
“师哥,你这垛板怎么唱得这样稳?我就气短...”
“哪有那么长的气?我这是偷气!”
就这么一句…竟让这小皮猴学了去?
妒意混着酒劲儿往上涌,他猛地甩开周沉璧,翡翠扳指甩得老远。
“闹腾!”
周沉璧只以为玉芙和他作态。
楼下又正唱到一处关键——“落得个孝子的名儿在那——”
天下传!
玉芙心里念着!正是到这最难的三字拖腔!
这三个字像刀子,生生剜着他的粗大嗓子。
去年…去年自己好的时候,最多唱了二十八板!
一板...两板...柏青竟越唱越稳…
玉芙撑起身体,挣扎着往门外跑。
周沉璧正撅着屁股捡扳指,一个没留神,竟让人跌跌撞撞冲出包厢,门外的小厮正踮脚看戏,竟也被玉芙醉醺醺地撞开。
“快拦住!”周沉璧这才反应过来。
可这玉芙红了眼,已经连滚带爬到了一楼。
袍褂还未系好,散乱着,就那么不管不顾地往台前挤。
柏青的拖腔已到二十板!
小人儿一身黑褶子,在汽灯下更显瘦小。可在玉芙眼里,周身黛色上缀补杂色绸,这“富贵衣”耀眼刺目。
“传”字还在往长拖,眼瞧就破了二十板!
玉芙喉头翻滚,酒气、妒气一起往外冒,“停下...给我停下!”
他挣扎着冲到台前,“停…停下!”却被经励科陈三儿一把抱住,又捉奶猫似的提溜进后台。
台上柏青唱腔纹丝不乱,那个“传”字仍在台上盘旋。
“怎么回事?”
经励科扯了个人进来,惊动了小凤卿,“哪儿来的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