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去把钟楼佛殿远离…”
他盯着人,直接起了调。
笛子和木鱼儿顺着摸了进来,白烛碳盆似变成了油灯香火。
“下山去寻…”小尼姑口里念着佛前灯,心里却烧起了一把火———
“一个年少哥哥!”他没做身段,只向外一指,可看着也是娇,也是羞。
他哪懂什么凡尘?
可偏得咬着唇想,绞着帕子念。情丝缠着欲念,顺着丝弦,一捻一颤。
“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小尼姑不服气,要独自下山,找个情郎,与人家一世欢好。
柏青边揣摩着边唱,小嗓子勾着人心尖发痒,是娇,也是倔。
台下一个两个看戏的,也都成了“年少哥哥”,直勾勾地盯着这台上的“女娇娥”!
满屋烛火似化作泼天的霞。
红光映在众人脸上,烧得通红。场面众人和班子里的猴子猴孙也燥起来,推搡着互相调笑。
刘启发和杨大爷更是连连点头,直呼够味儿!
这厢一番排练完,柏青送走场面师傅,看顾焕章在院子里等在一旁,便裹紧夹袄,蹭着地,有些迟疑地挪过去。
见他过来,顾焕章也没言语,只把手炉塞给他,又把大氅一解一抖,披在人身上。
俩人就这么相对而立,亦相顾无言,突然的,目光都无处安放。
柏青心里又撞进来几句,“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他与咱,咱共他,两下里多牵挂。冤家!”
正羞臊着,这边刘启发也打点完回来,缩着脖子,搓着手,呵气连连。
看到院中柏青模样,顿觉龌龊,不禁怒从中来。
他冲柏青大声道,“和他家去?要去便去,别在这儿杵着!”
这皮猴儿本耷眉臊眼,听见自己的话头便要咧嘴,于是又剜他一眼,道,“明儿约了王老板给你安排身段儿,别折腾狠了!仔细着时间!护着嗓子!注意着吃食!”
柏青一下欢喜起来,便赶紧去换衣服了。
顾焕章本无意带着柏青,却是听懂了师傅这番话,脸上又红又白也没法说,只和刘启发抱了个拳,便在院子里等着人换衣服。
“师傅这场面找得真好,今儿唱得痛快!”
上了车,柏青还兴致勃勃。
“…是了。”顾焕章半靠在座位上。
见人只是草草应了,柏青又想起刚才的羞臊,便不肯看他,转过头去看窗外。
顾焕章却靠在后边,视线隐在夜色里,就这么盯着人家。
夜色里,小人儿周身拢着一层柔光,颈子细白地挑着,喉结小小一个尖儿,身子薄薄一片,青涩而贫瘠,再往下看,一双满是冻疮的手。
一颗心突然像被什么抓了一下,一把捞过人家的手,重重一握,然后用手掌虚虚包着。
这只手干巴巴的,触感凉凉硬硬,和这人粉团子似的嫩脸全然不同。
柏青正瞧着窗外,一双温热的大手突然覆上来,没等他反应,整只手就又被包住,他转过小脸儿,一双大眼睛透着惊。
你…
正要开口,却先对上这人亮晶晶的一双眼,柏青便神色一软,不再挣动了。
“疼吗?”他听见这人问。
“不疼,你的手…暖和得很。”他低声开口。
这人却突然卸了卸力,轻捻着其中一处伤口。
柏青吃痛了一下,突觉人问的是这满手冻疮,像是只想看这些伤,怜悯似的。
又是心里一紧,忙把手抽了回来。
“回去让金宝给你拿个手炉,再让喜子擦点药。”这人又道。
“谢谢爷。”
柏青应了一声,带着点不情不愿,扭过头去。
“…”
顾焕章不明所以,只以为这人躲着自己是因为怕,“怎么这么怕我?”
“不怕。”柏青没回头。
一点儿也不怕。
可这人身上的沉水香,裹着身体的温热,丝丝缕缕扑进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