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他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处极陌生的地方。
迷迷瞪瞪地环顾四周,顾焕章和金宝已经不在车里。
“少爷…”见他醒来,一个丫头打开车门轻声唤他,还给他放了一双拖鞋,“结香少爷,爷让我来伺候您。”
“这是哪儿?”柏青把脚踏进去,竟是一团毛绒绒的触感,他把脚伸出来,又拿起鞋子看。
“这是顾公馆。看您睡着,便没叫您。”这丫头又轻笑,“这是兔毛拖鞋,法兰西的。”
“法兰西?”柏青放下拖鞋踩进去,平时受着治的脚被轻柔包裹,简直太舒服了!他没怎么见过洋玩意儿,又好奇又怕。
“是了。主子是留过洋的。”喜子笑道。
“这…怎么这样多汽车…”柏青又谨慎地四处看。
“顾公馆在租界里,这儿是车库。”小丫头笑答。
这里停了三辆汽车,暖洋洋的。汽车都有自己的房间,柏青一面叹着气派一面又暗忖,那位爷是“假洋鬼子”么。
“主子说您受伤了,不放心您家去,就带您来这儿了,大夫马上过来,我先引您去会客厅。”小丫头道。
“劳烦了”,柏青一深一浅地随她走着,走出车库是一栋雪白的三层小楼,真干净,真好看。
俩人走到了会客厅,果然金宝陪着一个大夫已经等着了。
柏青四处瞧也没看到顾焕章的身影。
“主子在书房还有公务。”金宝看他找便开口道,“先让大夫瞧瞧您的伤。”
“不碍事。”柏青站着不动。
一旁的丫头垫脚帮他解下大氅,又翻开他的袖子。“淤着青,还有红肿…瞧瞧吧。”又拉着柏青坐下。
“小少爷,您哪里疼吗?”这大夫态度很是温和,“或是哪里刺痛得厉害。”
“没有,就是叫人踢打了一顿,也没破皮,没见血。”柏青答。
“脑袋呢?可有被打到?”
“没有。”柏青摇头。
大夫的手捻上胡须,思忖了一会儿,从药箱里拿出几味药,和丫头交代,
“这副药晚间沐浴时倒于浴桶之中,活血化瘀。这两个是外涂药膏,这个每日一次,涂满七天,这个呢,疼得厉害敷上,可以缓痛。还有需要煎服的,我一会儿拟好药方,明日一早伙计煎好便送来。”
这大夫做惯了大户生意,自是知道怎么张罗阵仗,瞧得周全。
金宝给大夫拿了诊费,小丫头麻利接过这大大小小的药包,对着柏青说,“那我先服侍您沐浴。”
“…我自己来…”柏青红着一张脸,这丫头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怎么好让她来服侍自己洗澡,简直羞臊至极。
“您叫我喜子就成。”小丫头说道,语气里带着点老成,“走吧,结香少爷,一会儿爷有了吩咐该找不到您了。”
“走着吧,我也去爷那面领命去了。”金宝这边也送走了大夫,对柏青说。
柏青便别别扭扭跟在喜子后面走着。
“听说你是皮黄班的,唱花旦?”喜子问他。
“正是,可皮黄的旦行倒没有分得那样明白,青衣、花旦、花衫、闺门旦还有刀马旦,都是要学的。而且总要学一两句昆腔,要是有人听,梆子和大鼓也是要唱的。”柏青边说边看她在认真听,便多讲了几句。
“这倒是有趣,我一直想学戏,可家里人不让,”喜子叹了口气,“他们说我现在的营生已是多少人挤破头都求不来的。”突然她又想到什么,眼睛一亮,“那天!那天小凤卿还来过公馆里头呢!”
“小凤卿?”那可是京城第一号名伶,他怎么…
“是了,他是大爷的客人。不过,他长相不如你,原是个小眼睛!”
原来是大爷的客人,柏青放下心来。
不过俩人这一来二去叨咕,倒是彼此熟了不少。
“对了喜子,我…一会儿洗澡我可以自己来吗?不用你服侍。”
“这…那我把药给你。其实我早就见过男人了,在我看来呀,真没什么区别!”
喜子朝他吐了吐舌头,“这男人、女人的区别还不如主子和奴才来得大。”
“怎么好这样说,男人、女人是天生就有不同。”柏青说。
“主子和奴才却不是天生的了?”喜子把他推进浴室,“水已经放好了。一会儿换洗的里衣、外衣就送来了,我给您放在门口。”
这方浴室也好看,墙面自腰线以下铺蓝白马赛克瓷砖,地面铺着琉璃样儿红蓝瓷砖,浴缸热气腾腾的,烟雾缭绕间,柏青觉得这简直是龙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