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也没答,定了那么一会儿,便翻马下来,独自朝着柏青走过来。
这人身侧提着灯,所以面庞越发隐在暗影里。
柏青看不清来人,自己又一身狼狈,便拿衣袖遮住了脸。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缩着脖子,颤颤发抖。
这人突然在墙根停住。
柏青屏息半晌,一双大手抚上了自己的赤脚,暖意激得他一哆嗦。
他正要往下狠踢,突然听那人开口,
“下来。”
柏青心口突地一跳,这声音!
他轻轻拿开袖子,月光泼在底下人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黑眸子清凌凌——
是他!
柏青便脱力似的朝底下咧嘴一笑,直直栽将下去。
寒风灌进衣襟,天旋地转间,他被拥进一个温热而有力的怀抱。
顾焕章稳稳接住了他。
柏青怯怯一抬眼,正对上那双黑眸。
四目相对。
这人的喉结在眼前滚了滚,柏青就又有些怕了,便侧过脸,不再看他。
耳朵贴在人心口,听见里头突突跳得凶,和自己肋条下那团乱响撞在一起。
顾焕章低头看着,怀里的身子薄薄一片,轻得很。领口撕开半截,喉结下头留着指头印,衣服也蹭染着泥污,赤着脚。
他便单手抖开大氅,往人身上一披,然后快走几步,抱着人放到马上,把灯挂好,也一跃翻上了马。
一手揽着人,一手甩了个响鞭。
柏青裹在宽大的氅衣里,鼻尖蹭着细软的狐狸毛,暖融融的。身后那人胸膛厚硬,背挺得笔直,夜风送来他身上的沉水香,叫人安心。
柏青便卸了力,又是一阵昏昏沉沉,不知道颠簸了多久,直到马停了下来。
“爷回来了,这是?!”是金宝的声音,“小结香?怎么成了这样。”
“你把人送回去吧,我叫老庞再开一辆车子送我。”顾焕章说着便翻身下了马。
柏青从大氅中探出了头,才发现这是一片马场,这人应该是去附近遛马正好偶遇了自己。
那他…那他为什么又要走了?
“得嘞!”金宝不敢再言其他,只一口应道。
“明天,给他送几双鞋。”顾焕章又开口道。
“我有鞋!”柏青急着喊,他有鞋,廿三旦已经送了他一双棉鞋!
顾焕章听他喊有点意外,回身看了他一眼,然后道,“那就直接送回去吧。”
“你什么时候捧我!”柏青看人不再言他,又要打发自己,便着急起来。
“结香…”金宝拽了拽他。
“你给了师傅定,你什么时候捧我!我要成角儿!”柏青急得直喊。
金宝在一旁着急,脑子闪过八百个主意也不敢吭声。
“谁说我要捧你?”顾焕章身子顿了一下,“是他要捧你。”他眼神扫过金宝,便随着马场小厮走了。
“那…衣服。”柏青捏着大氅,还没缓过味儿来。
“别还他…这是块好皮料。”金宝按了按他的手,低声说。
柏青默不作声。身上的皮肉伤又疼起来,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人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浓重的黑夜里。
“怎么弄成这样。”金宝转头问他。
“下…下九流…就是这样。”柏青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说了这样一句遮掩的话。
他突然明白了廿三旦和玉芙那句“下九流”,是不足为外人道的难处和赃污。
“哎,结香,我…”金宝脑子也乱的很,便没深问。
他一手抚在马头,脚有一搭没一搭地蹭着地,吞吞吐吐道,“我…我不是个好奴才,前儿在营生里就好做主,让人家扫了出来,顾家收留了我。可我…还是没改,这要捧你…就是我擅自做的。”
“你们…他…他不捧我了吗?”柏青心里一滞,打断了他。
“爷…爷的心思我现在不敢乱揣摩,你要是…”金宝就着月色看他,一时昏头昏脑。
“你捧我也可以。只是我只唱戏,别的…不做!”柏青把头转过去,他想,我就是要成角儿,绝不做谁的玩意儿!
“结香…可是…可这捧角儿,说的再雅,它…它也是…”金宝不知道怎么说,又怕亵渎了这个玉人,又怕一点便宜占不着。
吞吐间,顾家的汽车开了过来,车灯扫过两人,然后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