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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2 / 2)

他比玉芙眉眼浅淡一些,可带着满眼期待,小脸红扑扑的,也显得艳。

“那爷给了师傅五十块现大洋做定,你就等着吧。”玉芙看柏青含羞带怕,便知道他什么也不懂。

自己曾经也什么都不懂。

“你还没满徒,这面儿上的银钱都是师傅的,要是老爷私下赏你,你就藏好了。”玉芙垂着头,“至于戏,人爱听什么你就唱什么,反正爷是专捧你,把他伺候好了,比什么都重要。”

他梳好一大把丝线,开始分好颜色勾着编。

“我知道,不就是伺候人么。”柏青接过丝线另一边,拢得顺顺当当,“师傅师娘挑剔着呢,我都伺候得,怎么就伺候不得别人了。”

柏青除了学戏学艺,一早起来还要去倒尿盆、生火烧水、买菜劈柴,做家里打杂的活计。他勤快儿懂事,自是很会伺候人。

说着,小手帮着抻直几绺子线,“师哥,这是要编什么?”

“扇穗儿。”玉芙道,“伺候和伺候可不一样,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完叹了口气,“每次我都害怕。”

“怕?”柏青轻轻问,他确实什么都不明白。

“疼得厉害。”玉芙细白一双手翻飞着,巧得很,“不过现在倒不怕这个了。现在…我有新的‘怕’了。”

玉芙一丝两气,“嗓子坏了,我就怕我唱不了戏了,白受了那些疼。”

“师哥,你肯定还能唱。”柏青只以为他说的是练功。“你就是个挑班唱头牌的料儿!”

说完,柏青看他一副难受样儿,自己的手又占着,便凑过去,头靠在玉芙肩上,小狗似的在人颈窝拱一拱。

“明年,你就满徒了吧。”玉芙也用下巴蹭蹭他,“到时候可别忘了师哥。”

“怎么会忘呢,师哥。”柏青赖他,“我满徒就走!我带上你,咱俩也不住这个大院儿,一起找处房子,你也别在师傅的班子里头了,你嗓子肯定能好,你挑班子,我…我给你挎刀!”

玉芙听他这样说,大眼睛竟含了泪,可很快又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他看得明白,俩人现在这样亲近,是因为自己嗓子倒了,柏青又是这样不经人事。

俩人身上都没什么稀罕东西,犯不着争抢。

对于他们这些孩子,倒嗓如倒命。嗓子就是本钱,是饭碗,是命。这嗓子要是倒不过来,本钱没有了,饭碗没有了,命也就没有了。

刘启发看他倒嗓赚不了钱就发了狠,把他推进火坑里。自己又是个痴种,没几个月就成了个被玩烂的玩意儿。

若是嗓子倒好了,能登台了,凭着自己的嗓子和身段儿,或许也能找个一心捧自己的老斗,唱出点名堂,能够挑班唱头牌。

可如今,眼看着要一年了,嗓子还是轰隆轰隆这般粗大,倒是让刘启发说着了,眼看是倒不过来了!他只能委身在刘启发这个破班子里,被迫做些皮肉买卖。要是小皮猴儿出息了,自己委身给他作配,也比现在强!

“小皮猴儿,自己长点儿心。”玉芙越想越难受,又望着手里的丝线,更是委屈。

“那些男人坏得很,捧的时候是真捧,玩够了就扔了。”他骂那个糟蹋了他身子,又糟蹋了他一片真心的人。

“男人?扔?”柏青听着这俩词儿,脑子一懵。虽说印象里,小时候家里确实更看中几个姐姐,可自己也是男儿身,怎么听这话,倒像把自己和“男人”划开来了界限。

“哎,你别动,编坏了…”玉芙放开两股线,重新拧着。

他眼底泛起水雾,“他问我算什么东西…我念我的,关他什么事…”

他恨他、也念他,无处发泄,“我算什么东西?我跟堂子里的相公也没个区别,都是下九流!”

玉芙深一下浅一下憋着哭,可最终还是憋不住,一大滴热泪滚出来,砸在柏青手背上。

“我什么也不图了,还嫌我贱!”这几下委屈一吐,像开了什么闸门似的,也顾不得护着嗓子了,玉芙开始呜呜咽咽,泪也断了线似的砸下来。

“师哥,你别哭啊。一会儿风把脸擦红了,还有你那嗓子,嗓子不要啦!”

柏青被他几嗓子吵乱了,小脑袋里也无暇多想。

手里只紧紧攥着丝线,手背长着冻疮,被几滴泪点子腌着,又刺挠又疼,可还是不敢松手。这又瞧见师哥眼泪被寒风扫着,也怕他疼,情急之下,一伸脑袋,舌头灵巧一勾,把玉芙的眼泪舔在嘴里!

“你属猴属狗!”玉芙被他这一舔弄得又惊又笑,“皮猴崽子弄我一脸哈喇子,我才是要皴脸!”

他匆匆把手里的穗子打个结,然后伸手胡乱擦了把脸,对柏青道。

“甜,师哥掉的是金豆子。”柏青小嘴一咧。

“皮猴儿样儿!”玉芙伸手拉起他,“走吧,买点吃食去。”说着又给他拍拍身上的土,“想吃什么,我带了几个大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