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富裕人家烧起热炕,厚实棉被卷起来,炕上铺起竹编的盖席,到?了夜里再将褥子放回去。
白日里便架上一张小方桌,阿爹、阿娘和娃儿们都围着小桌坐,打络子、绣手帕,说说笑?笑?,日子缓缓又闲闲。
裴家这老屋没做烟管,灶房炉子也不通屋,天冷下来只能围着火膛子烤手。
灶房门已经很破旧,得用把马扎抵住才不穿风,可有时风劲了,还要?将这木门吹开?去。
膛子里火苗正旺,“噼噼啪啪”一片焰红。
给汉子做的一身?棉袄棉裤还是穿在了裴松身?上,裤管、袖子都长,秦既白还细致给他?掖好了。
那会子裴松顶不情?愿:“你这件薄的不抗冻。”
“那你旧的给我吧,我烦椿儿帮忙拆开?,棉花絮在我这里,这样也暖和。”
裴松晓得再说下去,他?又要?拿他?有了身?子说事?儿,便没吭声。
新打的袄子穿在身?上,热乎气暖进了心窝里。
窸窸窣窣声响,裴椿垂下头?,用铁钩将膛里红薯扒拉出来,外皮烤得黑如炭,可裂开?口子的地方正淌着黄油,很是香甜。
追风闻见味,绕着圈跑得欢实,嘴里不住地呜汪呜汪。
将红薯夹到?灶台上晾凉,裴椿道:“别叫小白哥干了,进屋来烤烤火吧,待会儿人该来了。”
“叫不动,非得把柴都劈好了才肯回。”
正说着,屋外又响起砍柴声,咚咚当当,打后院儿远远传来。
裴松抿了抿唇,伸手拿起块儿红薯,才烤出来的红薯正热乎,他?烫得搓了把手,还是裴椿拿了只碗装起来:“这样端去,省着烫手。”
裴松嘿嘿笑?了两声,拿过?碗站起身?,推门出去。
雪后已有半月余,日头?早将雪水晒化,土地却冻得硬实,脚踩上去冰凌碎开?,吱吱嘎嘎作?响。
山里捡回来的木头?,秦既白用斧子劈成一般大小,也方便堆放进柴房里,柴火码得多,冬里日子才塌实。
脚步声传来,他?抬起头?,忙放下斧子拍净身?上的灰,快走?几步迎上前去:“松哥,外头?风大,怎不在屋里歇着?”
裴松举举小碗:“刚烤的红薯,拿过?来给你甜嘴。”
秦既白垂眸低笑?,将裴松挽起的袖管放下来:“出门了就放下穿,别吹伤了手。”
听他?絮叨,裴松耳根子都要?磨出茧子,可心里却暖和,被拉到?避风角落里,俩人就着一只碗,凑头?吃红薯。
“那师傅啥时候来?”
“说是晌后就来,瞧这天色快了。”
“那我得快些?劈,也好将地方腾出来。”
打井的师傅是个?上了岁数的老头?儿,因着村中一带没甚么生意,寻常日子便在镇上做活儿,光是寻他?就费了好一番工夫。
裴家虽在山脚下,可遥记得几多年前,这附近有过?条河,深及膝头?,裴松还带着弟妹去逮过?小鱼。
也忘记是打哪年开?始,这河水枯竭,鱼虾也没了。
可既有过?河,这地下水该是充足。
寻水探源是手艺活儿,道理却简单,一片地界里,杨树柳树生得格外茂盛的,根茎下方或许有浅层水源,而夏时地面?返潮、冬时积雪先融处,也靠近水源。
老师傅在裴家细细寻觅过?整日,终于在后院儿的东南角用石灰粉定下位置。
那日只他?和小孙来,孙儿十七八的年岁,干惯了力气活儿,手臂肌肉紧实,土面?冻得梆硬,一镐头?下去砸出个?深坑。
只是下探水源,不消挖得很深,大约半丈便停下了。
老头?儿蹲在土坑处,先是用手掌贴紧地面?,又捻起沙土细瞧,这才点了点头?。
一口井三四尺见宽,若打下三丈内出水,便是二两银,往后每深两丈还需多追一两,若六丈内不见水,再往下打不要?银子。
裴家村东这一片,只有一户人家有私井,足挖下五丈深才出水,这般算下来,一口井少说三两银。
打井是力气活儿,都是拿命在干,饶是寒冬腊月越往井下越暖和,价钱也是讲不下来。
好在老师傅活计不算多,愿意帮忙衬壁,只要?主家给付板材就成。
这衬壁用料也颇多讲究,常见的无非木板与?青砖,木板低廉但易腐,青砖能保百年却价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