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执瞥向墙角,眼底掠过极淡的笑意起身下床。
流水声在浴室响起时,谢泽卿又飘到磨砂玻璃门前,望着里面朦胧的身影:“无执。”
“嗯。”
“早饭想吃什么?”
“都可以。”
“龙眼粥可好?”
“好。”
对话依旧简短,可某些情愫却在这平淡的一问一答间悄然滋长,盘根错节。
元宵前夜,龙岭山落了整夜的雪。破晓时分,天地尽覆素白。
无执穿上谢泽卿备在床尾的衣裳,推门时微微怔住。
小院不知何时已装点一新。屋檐下,廊柱间,连那棵枯木的老树杈上都悬着圆润的红灯笼。流苏在晨风中轻摇,灯笼金纹熠熠生辉。
无需多想,便知是谁的手笔。
无执目光掠过满院喜庆,最终落在院中那道身影上,视线变得柔软。谢泽卿今日特意换了红色金纹广袖王袍,负手而立,俨然又是那个睥睨天下的帝王。
“如何?”
无执看看他,又看向满院灼灼的红。琉璃眸在白雪红灯映衬下愈发剔透:“很喜庆。”他顿了顿,“像办喜事。”
鬼帝强撑的威严瞬间破功。他飘到无执面前,指尖轻抬对方下颌,凤眸在极近处放大,满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哦?与谁办喜事?”
无执平静地看了眼身上这套与对方相配的古风红衣,谢泽卿的薄唇再压不住上扬的弧度。
正要开口——
院门外传来清亮的呼唤:“师兄!”
无明带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小沙弥,深一脚浅一脚踩着积雪跑来。每人怀里都抱着食材,脸上洋溢着节日的喜悦,像群归巢的麻雀涌进院子。眼尖的无明最先注意到枝头摇曳的新灯笼,每只都用金粉细细描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贵气非凡。
“好漂亮!”一个小沙弥仰起脸,眼睛发亮。
“师兄元宵快乐!”
“无执师父!”
孩子们熟门熟路地围住无执。最小的那个直接抱住他的腿,仰着红扑扑的小脸,将一包汤圆献宝似的举高:“师父!无纳师伯做的黑芝麻馅!”
无执冷峻的线条不自觉柔和下来。他弯腰接过那包带着体温的汤圆,揉了揉小沙弥光溜溜的脑袋:“乖。”
谢泽卿静立一旁,注视着被孩子们簇拥的无执。
“都进去吧,外面冷。”无纳提着巨大食盒稳步走来,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谢泽卿,微微颔首。
厨房很快热闹起来。
无纳系上围裙掌勺,刀工精湛动作行云流水。而那位曾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帝王,此刻竟也系着那条小猪佩奇围裙,熟练地打着下手,洗菜、切墩、递盘子。只是那双金纹凤眸十有八|九都黏在院中那道清瘦身影上。
“施主,”无纳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再看下去,贫僧的葱要被你切成末了。”
谢泽卿蓦地回神,低头看见案板上被剁得不成样子的青葱。
院里,小沙弥们正围着无执听山下的故事。他语调平淡,却总能引得孩子们津津有味。无明坐在身侧递来热茶:“师兄,你……真的变了好多。”
无执接过茶杯,暖意透过杯壁渗入心底。他未答话,只抬眼望向厨房。
透过窗格,看见那道身影正笨拙地将切好的冬笋递给无纳,侧耳倾听时微微蹙眉。夕阳为那条格格不入的粉色围裙镀上金边。
晚膳准时开席。平日里两人略显冷清的小院首次被喧闹笑语填满。八仙桌挤得满满当当,摆满色香俱全的热菜,中|央一碗白白胖胖的汤圆尤为醒目。
孩子们吵嚷欢笑,无纳不时夹菜叮嘱。无执坐在主位,身旁是化作实体的谢泽卿。他几乎未动筷,只是静静看着满室灯火,满桌饭菜,看着这些鲜活的笑脸。
这才是人间,这才是家。
“吃这个。”谢泽卿夹了颗豆腐丸子放进他碗里。
无执抬眼,对上那双盛满星河的凤眸。他低头将丸子送入口中。很鲜,很嫩,也很甜。
这大概是他二十年来,最圆满的元宵。
夜色渐深。玩累的小沙弥们被无明无纳带回寺中,喧闹整日的小院重归宁静。
月华如水,温柔映着庭院里的暖红灯笼。
无执立在树下,谢泽卿从身后轻轻环住他。冰冷魂体贴着温热身躯,下颌自然抵在他清瘦的肩窝。
“无执。”帝王嗓音染了夜色。
“嗯。”
“今日开心吗?”
静默片刻,无执将手覆上腰间那只冰冷的手背:
“开心。”
无执转过身,直面着他。那双琉璃眸子在月光与灯火交织下亮得惊心,宛如浸在星河里的剔透宝石。
他一字一句清晰说道:“谢谢,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