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帝的魂体,本是虚无,此刻却带上了实质的重量。
那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无执的肩头。
无执清瘦的身形,被谢泽卿这句话引得微微一顿。
他没有动,任由那道帝王之魂靠着,仿佛已习惯了这只大型“挂件”时不时的亲近。
风吹起他雪白的僧袍一角,与谢泽卿玄黑的衣袂纠缠在一起,一黑一白,一虚一实,在昏黄的暮色里竟有种诡异的和谐。
无执抬起淡漠与疏离的琉璃眸子。视线越过眼前虚无的空气,越过那些飘荡的“缚魂幡”,落在那个依旧在喃喃自语,悲恸欲绝的女人身上。
她像一座被风干的雕像,立在血色的土地上,在老槐树前一遍遍呼唤着女儿的名字。那是被生生撕裂了灵魂的母亲。
然后,他才侧过脸,对着耳边的空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平静地回答。
“他非人。”
顿了顿,无执的视线,落在了那个悲恸欲绝,神魂皆散的女人身上。
“她却是位母亲。”
我渡的,是她。
谢泽卿一愣,压在无执肩上的力道,不自觉地轻了些。
他看着无执清隽的侧脸,夕阳的光辉为那完美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暖金,冲淡了僧人眉宇间天生的淡漠与疏离。
从光洁的额头,到挺直的鼻梁,再到那弧度清冷的薄唇。这张脸,仿佛不是凡尘俗世所能生养,而是昆仑山上,一块被冰雪雕琢了千年的玉。
可就是这样一双仿佛看破红尘,无悲无喜的眼眸里,此刻,清清楚楚地倒映着一个凡俗母亲,悲痛欲绝的渺小的身影。
谢泽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酸,麻,还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痒。
“咳……”
他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试图掩饰自己刚才一瞬间的失态。语气依旧别扭,“既然你决意要管,那我们便快些。朕看着她这副模样,也心烦。”
无执轻叹一口气,走到翠兰面前。
她嘴中依旧在重复着念叨自己女儿的名字,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这棵古槐,这片血地,和那个再也不会回应她的人。
“翠兰。”
女人的身体一僵,而后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
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焦距,落在了无执的脸上。
“看着贫僧。”无执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翠兰涣散的眼神,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地,重新凝聚起来。
疯狂与哀恸依旧在那双浑浊的眼底翻涌,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压制了下去。
“回忆一下。在你转身去打油之前,最后看到的,是什么?”他没有问孩子,没有问经过,只是问一个最简单的,最不容易触动情绪的画面。
翠兰听着无执的引导,歪着头略略回想。不一会儿,嘴唇就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在与什么可怕的记忆抗争。
“别怕。”
无执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一根定海神针,牢牢地定住了她即将再次崩溃的神智。
“油……油铺子……”翠兰的牙齿在打颤,“俺……俺让招娣在树下等……”
“招娣在树下,你走远后,有看到什么?”无执追问。
“俺回头……回头冲她摆了摆手……”
翠兰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她也跟俺摆手……她笑了……她还……”
记忆的闸门,像是被撬开了一条缝隙。
“她旁边……”翠兰的眼睛,猛地瞪大,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收缩。
“有东西!”像从翠兰喉咙最深处挤出的血,尖利,嘶哑,带着濒死的恐惧。
翠兰整个人猛地向后缩,像是要躲开什么无形的追捕,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眼睛,瞬间被巨大的惊恐所填满。
“招娣身边有东西!”
古槐树上,血色的缚魂幡,被阴风吹得哗哗作响,像无数只鬼手在鼓掌。
无执灰白的僧袍在风中微微拂动,他像一尊于红尘万丈中岿然不动的玉像。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这份极致的冷静,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什么东西?离招娣多远?”无执追问。
翠兰剧烈颤抖的身体,猛地一僵。如溺水之人,终于抓到了浮木,涣散的视线,死死地,锁在了无执的脸上。
“就在招娣旁边……”她的牙齿在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俺看见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