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老旧的木门被女人拉开。
屋外的夕阳,像融化的金粉,泼洒进来,将满室的昏暗与怨气,劈开一道刺眼的光口。
女人单薄佝偻着的背影,立在光里,缓慢又坚定的走了出去,无执紧随其后。
他们重新回到了那条死气沉沉的巷子里。
女人在前面走,无执在后面跟,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最终,回到空旷的广场上,那棵挂满血色“缚魂幡”的古槐树下。
阴风,又开始在四周盘旋。
女人停在那片被血浸透的暗红土地前。
幡上的朱砂符文,在夕阳余晖下,像是活了过来,蜿蜒扭曲,状若泣血。
她缓缓地,抬起手臂。那根因为过度瘦削而显得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空中剧烈地颤抖着。
“招娣……”
女人的喉咙里,挤出干涩破碎的音节。
“娘来了。”空洞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麻木的像一缕无处可依的游魂,在古槐树下盘旋。
“你出来啊……”
“招娣……出来见娘……”她哀伤的对着空无一物的土地,一遍又一遍,木然地重复着。
风卷起尘土,吹动她破烂的衣角,吹起无执身上一尘不染的僧袍。灰白与污秽,清净与绝望。
这里是王二牛口中,他女儿走失的地方,也是这个母亲,神智崩溃的起点。
无执的眼睫轻颤,视线追随着悲恸的母亲。
那张裂开的小女孩笑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能感受到拿女孩儿曾在这里焦灼的等待自己的母亲,但女孩儿的气息中还夹杂着一缕不属于她的气息。
耳旁阴风拂过,沉默许久的谢泽卿突然凑近道:“此地的怨气虽重,却少了最关键的一样东西。”
“死气。”无执接话道。
“一个七八岁的女童,若是横死于此,魂魄又被这缚魂幡拘住,此地的死气,足以让方圆十里寸草不生。”
“但这里没有。”谢泽卿的语气,笃定无比。
无执点头,迈开长腿走到被血浸染过的土地前缓缓蹲下身。
灰白色的僧袍下摆,铺陈在污秽的泥土上,修长白皙的手指,捻起一撮暗红色的泥土放在鼻前仔细地闻了闻。
谢泽卿懒洋洋的声音,飘散在古槐树下死寂的空气里。
“你不觉得这个王二牛有点奇怪?”
无执修长的手指,依旧捻着那撮暗红色的泥土。泥土里,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和一股在王二牛家时,落到他脚边那布娃娃差不多的气息。
很淡,却真实存在过。
他将泥土碾碎,任其从指缝间滑落,神情淡淡,语气却渐冷回道:“他并不关心自己的孩子。”
僧人的声音,如他这个人一样,清冷,平静,“若非爱妻心切,怕是不会来找我。”
古槐树上悬挂的“缚魂幡”,无风自动,猎猎作响!空气的温度,骤然下降,仿佛一瞬间从暮夏跌入了寒冬。
一直跟在后面,大气不敢出的王二牛,猛地打了个寒颤,他惊恐地环顾四周,忽然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对着他的后颈吹气。
“你们,可曾对她做了什么?”
无执起身问。
“我……我们……”
女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中刚刚凝聚起的一丝清明,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所取代。
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可怕的东西,猛地向后退去,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不是我!不是我!”
“是孩子她爹!是他!是他听信了那个游方道士的话!”
“他说招娣的命格,能旺家里的运!能让他发大财!还……还能再抱个儿子……”
“他说只要用招娣做‘引子’,在这槐树下摆个阵,就能……就能……”
女人的话,颠三倒四,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但无执已经听明白了。
谢泽卿的魂体,已经凝实得近乎实体,他那双蕴着滔天怒火的凤眸,死死地剜着王二牛瘦弱的背影。
“此等不配为父之人,枉为人!朕当年若见,必将其凌迟处死,曝尸三日于城墙之上!”
鬼帝的声音里,是真真切切的杀意。他骂得咬牙切齿,只可惜,王二牛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所以,骂完后的谢泽卿,心头的火气,是半点儿也没消。
他扭过头,几乎是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无执的肩上,语气里满是没好气的质问:“既知此人是个混球,我们为何还帮他?”
“小师傅,你这普渡众生,也须得看看对方是人是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