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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顽 第19节(2 / 2)

她说睡就睡,再睁眼已经天光大亮了。慢吞吞起身梳妆,又寥寥吃了两口暮食,跟着陆悯坐上了他的华辇。

这重安城,不知最终会被改造成什么样,本已足够神妙壮阔,又在四个方位重建了复道。南北和西面已经竣工,东面的工程最大,今天方才奠基,听说要通往东山新灵洲。

“你昨晚说,这地方不适宜人住,难道要给神仙住?”识迷穿过车窗,望向远处高大冷峻的神像,“建得越高,越能连接天地神明,我以为虞朝已经很铺张了,没想到燕朝也不匡多让。”

有些实情,不到最后不能泄露,陆悯审视着窗外的一切,没有多言。

辇车终于停稳了,他先行下车,再回身接应她,在外人看来,合乎一个好丈夫的行事标准。

东方神道的起始,在高于城池的半山腰,那里早就凿出了宽坦的大道,崖壁上斜长出一棵大树,树冠庞然茂密,盖住了途径的两三丈。凌空那一侧,因早春雾海蒸腾,只隐约看见城中高楼的尖顶。大道尽头还有一张不知名神祗的脸,从山顶坠落,镇压着四海八荒。

陆悯握紧她的手腕,仿佛怕她会借着雾气遁逃似的。神像前设好了供桌,一众官员已经在等候了,他低声叮嘱她:“别乱跑,站在一旁等我。”自己上前拈香俯首,率领众人祭拜天地。

一阵阵沉闷的钟声,伴着空灵的引磬在半山回荡,有庄严神圣,更有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识迷一直信奉半满,万事过犹不及嘛,神道修到了尽头,可就要入魔了。

当然,这话不敢乱讲,她唯有老老实实掖着手,靠在崖壁边观礼。那些男子们虔诚地酬仙酬神,得神明准许,才挖下第一锹土。一旦动土,就算礼成了,接下来只需投入更多的人力,不断开凿搭建就行了。

谋士参赞呈上手巾,陆悯接过来擦拭,一面嘱咐听令的两卫将军:“一年为期,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

投多少劳力,明年的今日,定要完工。”

两卫将军道是,“绝不令太师为难。”

公事办完,就可以讲私事了。他回身望了望盛装的女郎,对周遭的人道:“前日婚仪匆忙,招待不周,内子已在扶摇设宴,请帖也送到了各府上,诚邀夫人们赴宴,作为我们夫妇对诸位宾朋的答谢。”

上宪宴请,下属自然要赏脸。众人热闹地应承,更要感谢太师夫人。

虎夔卫将军边上就站着刑狱府正,长揖行礼后直起身,刑狱府正压声同他咬耳朵,“太师这回的亲事,办得很急啊。”

虎夔卫将军一直有疑问,“当初安伞节上偃师作乱,城里武侯查到离人坊,说坊中有太师叔父的宅邸,里头一位女郎自称是太师堂妹……就是这位。”

“啊……”刑狱府正摸摸前额,“堂兄妹……快别胡说,其中肯定有渊源。早前我家夫人还想保媒,把自家阿妹说给太师呢,就差一点,我险些与太师做连襟。”

“差一点是差了多少?”虎夔卫将军嗤笑,“我还想把阿妹说与他呢,我差点就成了太师的大舅哥?”

两个人互相一顿宣排,推推搡搡往扶摇东方去了。

好在两地相隔不远,步行就可以。走复道比走陆地快很多,几个兜转就到了。

扶摇东方的神道场,建在两座巨型神像中间,那环形的天桥,其实是神像脖子上的绶带。燕军当初第一次见到这等宏伟的建造,着实是佩服虞人的想象,把建筑变成了神迹,难怪引得诸国争抢。

说话间,登上了扶摇的复道。识迷今天做东,端稳起来很有贵女的风范,言行谨慎又客套。尤其与六卫将军的夫人们结交,颇有一见如故之感。

素馆专设的观景雅间,很大很深广,中间用屏风隔断,若需要连通,直接撤下屏风就可以。燕朝的民风一向开放,不过分讲究男女大防,尤其夫妇都在场,哪怕同僚聚集,也并不忌惮。

于是让随堂撤走屏风,大家可以敬酒交谈。卫将军们的夫人对于这位太师夫人,自然是热络中带着一点讨好的,但夸赞却并不肤浅,没有人说什么好福气,更没有人刻意打听新夫人的过往。

双弓卫将军的夫人谈吐很得当,“鄙宅离九章府最近,站在虹道上喊一声,我们都能听得见。若夫人有什么指派,尽管差人来传话,我比夫人年长几岁,勉强能替夫人分忧。”

另五卫将军的夫人也连声附和,温存得恰到好处。当然,为了避免新婚的夫人不自在,很快便把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闲话家常去了。

快要端午节了,说说家乡的旧俗吧,怎么给孩子点额黄,怎么往汨罗江里投粽子。

大家正谈论得热闹,同席的太长公主忽然站了起来。众人不明所以,但知道长公主上了年纪,或是需要如厕,或是需要活动筋骨,总之肯定有她的道理,也不便询问,就都没有出声。

太长公主脸上带着笑,缓缓走到了花窗前。

重安城的窗户都离地不高,只到人腰腹上下,尤其神道场,为了观景更佳,只简单设了双层的栏杆。

本以为太长公主是坐累了,想到窗前透透气,谁也没想到,她竟忽然往窗外崴倒,人如叶子一样从几十丈高的复道上飘坠下去,转眼消失在了浓厚的雾海里。

第24章

这忽来的变故,激得惊叫声四起,整个雅间里顿时乱作一团。太长公主在众目睽睽下坠楼,越是毫无征兆,越是让人肝胆俱裂。

击胡侯声嘶力竭唤阿母,风一般地冲了出去,在场的男子也倾巢而出,一时四面八方呼喝声不绝于耳。

雅间里的夫人们都呆呆站在那里,虎夔卫将军的夫人原本坐得离窗口最近,亲眼目睹了太长公主从她身边坠落,她一时受不了刺激,仓皇呜咽起来:“是我太驽钝了,如果我早些察觉,伸手拽她一把……说不定她就不会掉下去了……”

毕竟是识迷做东道,发生这样的事,外面有陆悯处置,这里自然是她来安抚这些受惊的夫人们。

虎夔夫人边说边哭,脸色煞白,识迷便拉住她的手,温声宽慰:“夫人不要自责,事发突然,任谁也反应不及。我倒庆幸你不曾拉她,否则恐怕连你也要被拽下去。”说罢又向一众女眷告罪,“今日是我设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实在对不起诸位。请夫人们定定神,或是先回府,我日后再向诸位告罪。太长公主不知怎么样了,我得去看一看,就少陪了,容我先告退。”

她这样说,毕竟将军夫人们也都不是后宅的娇女郎,顿时纷纷响应,“我们也担心,一同去吧。”

事不宜迟,众人疾步顺着复道下去,但扶摇东方的高度堪称中都之最,从上到下实在要走好一会儿。识迷也是半路上听那些夫人零零碎碎说道,才弄明白太长公主的来龙去脉。

太长公主是圣元帝的姑母,燕朝征战四方那会儿,丈夫因运送粮草殉职,她受了不小的打击,终日郁郁寡欢,后来就足不出户了。及到燕朝一统,儿子封了击胡侯,奉命助太师修建中都,她便跟着儿子来这里立了府。

太长公主的脾气有点怪,平时不与外界接触,你同她打招呼,她也是不咸不淡地支应,从没听说和谁亲近。但人虽不善交际,日子却过得很安稳,上年娶了儿媳,今年又抱了孙子。且她身份尊贵,在家也不会受任何委屈,实在没有理由,选在太师夫妇宴请的日子里,当着众人的面跳下神道场。

“莫不是中邪了。”有人说,“这重安城阴气重,城外坑杀了那么多虞人,大雾的天气,魂兮归来也未可知。”

这种神神鬼鬼的事,因太长公主的坠楼,忽然变得格外吓人。银林卫将军的夫人朝战场方向觑了觑,“早前埋人的那块古战场,每逢变天先出异象,住在城墙下的人,总听见城外有哭声……到底死了那么多人,养出个把成气候的,见太长公主是陛下姑母,说不定就上身了。”

双弓卫将军的夫人在诸多夫人之中,是年纪最长的一位,见她们胡乱揣测,且又是当着太师夫人的面,赶忙出言制止:“别胡说,让郡夫人听了像什么话!那些都是手下败将,正法他们的人还在这里,他们岂敢作怪!”

识迷闻言,视线从她脸上划过。胜利者总有一股不可一世的姿态,把那场血腥的屠杀说得无比荣耀。起先她还以为这位将军夫人不错,原来她是只对强权不错罢了。

脚下走得更快一些,料想太长公主的情况不乐观。几十丈的高处坠落,没有砸到下面经过的人已是万幸,剩下的大抵就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吧。

然而奇怪的事又发生了,赶到复道下方时,地上却是干干净净,连一滴血迹都没有,更别说尸首了。

先到的人早就找遍了方圆百丈,一无所获,所有人都很迷茫,击胡侯连哭都忘了,一圈又一圈地旋磨,悲戚地干嚎着:“阿母……阿母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