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似漆,兴致来了非要纠缠,你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她的话,让他想起了今天在议事堂里发生的丑事,直到现在都无法释怀。
他已经见识到了她口中的如胶似漆,弄得他腰像断了一般疼。重骑卫将军呈递驻防图上来,他刚展开画帛就掉在地上,第一反应自然是要去捡,结果一弯腰,停在半途下不去了。当时那个场面,他已经不敢回顾,这辈子不曾这么丢脸过。而那些粗鄙的武将,个个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对他的行动受限心照不宣。
虎夔卫将军最憨直,“太师新婚,歇两日嘛,你看还带伤处理公务……。”
男人洞房花烛夜后,留下点损伤在所难免,他们调侃到他头上来了。他自是有威严的,一个眼神就让他们噤若寒蝉,但他知道暗笑不会停止,这就是她所谓的如胶似漆。
试图抽回手,但没有成功。
识迷偏要和他对着干,“莫非你想婚后冷落我?”
他蹙眉,“你不能自己行走吗?”
他越装清高,识迷就越看他不顺眼,续命后的柔情款款,他好像选择全部遗忘了。这还了得,她得帮他记起来,于是松开胳膊,蹦起来搂住了他的脖子,错牙笑道:“我来查验一下,太师的身板如今结不结实。”
这分量,他因腰酸有些承受不住,轻轻“啊”了声,眉间浮起了痛苦之色。
识迷讶然,“我有这么沉吗?还是你在装模作样?”
他勉强支撑,吸了口气方道:“昨晚同床共枕,我的腰好像扭伤了。”
她这才明白过来,讪讪落了地,“真没想到,太师如此娇贵,睡一觉竟然扭伤了腰。可是昨晚我们什么都没干,好好的,你怎么就扭伤了?”
他面如死灰,议事堂上的经历令他不堪回顾,“是你……”忽然发觉声量过高了,只得勉强调整情绪,“是你,昨晚将我欺到床沿上,我为了不摔下去用尽力气,早上起来腰酸背痛,全是拜女郎所赐。”
真相令人尴尬,识迷也打算反省,但他这样就弄伤了腰,还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那进屋坐吧,休息休息。”她一边走,一边频频看他,实在没忍住,小心地指出了症结,“看来你腰背的力量有欠缺,不知是换身的缘故,还是你原本就弱。好在昨晚你我相敬如宾,要是做了真夫妻……你中途变成这样,我可能会笑话你一辈子的。”
简直是火上浇油,他愤愤然,“你……”
识迷忙服软,“好了好了,我胡说八道,你别当真。不如来谈谈正事吧,明日我能见到出席昏礼的夫人们吗?昨天忙乱,招呼不周,若是能见,我想设宴酬谢人家,也算补足了没能进洞房观礼的遗憾。”
一个入世不深的女郎,忽然讲起人情世故来,事出反常,姑且当她打算诚心过日子吧。
陆悯道:“明日是神道奠基礼,观礼的都是官员,除了你,女眷不会到场。你若有需要,可以下帖宴请,扶摇东方的神道场上,有修道人开设的素馆,里面茶食餐点,一应俱全,足以让你礼数周全了。”
说起扶摇东方,确实一直令她神往,但近在咫尺,却总抽不出空去游玩。听他这么介绍,她很是意外,“修道之人也干起营生来了?”
他早已见怪不怪,“修道之人也吃五谷杂粮,怎么不能做营生?他们不单做营生,还要养家,家里一位夫人两三个侍妾,并不比市井富户担子轻。”
所以这世道,还没乱完啊。识迷咕哝:“我记得前虞有明文规定,修道人不得娶妻,更不能纳妾,怎么到了燕朝就全不管了?”
陆悯踅身在圈椅里坐了下来,先前酸楚的腰,不知是不是被她这一压接上了榫头,好像不那么痛得厉害了。遂气定神闲地反问:“明文规定便有用吗?管得住人,管不住心。燕朝建立之后,这项法度还未颁布,神道场的人就已迫不及待成家立室了。”见她木讷,似乎还有些怅惘,便又转换了话风,“虔心向道的人一直有,但不在扶摇东方,也许在深山,也许在天边吧。那个地方,你就当是游玩圣地,我料你也没打算找修行人论道。酬谢一下昨日的宾客,再登高望远,就算不虚此行了。”
识迷叹了口气,“我就是气恼,市侩的人打着修道的旗号,赚取游人香火纸烛钱。”
他一哂,“想参悟,就不该去扶摇东方,自己走错了地方,莫怨他人。”
他太过通达,也缺乏柔软的话术,她不想再理睬他,便负着手踱开了。
他也不在意,独自坐在宽阔的厅堂里。洞开的直棂门外夕阳如瀑,就这么坐了很久,看日光一点点褪色,心也像沉入了海底。
“那些赏银,你搬回来后有什么打算?”他嗓音轻淡,像在自言自语,但知道她一定听得见。
识迷没什么好气,“你反悔了?想讨回去?”
他望着门外,微微眯起了眼,“你留着吧,万一将来有家用,再从你这里支取。”
“那不行。”她手里捏着红绸,冲他比划了两下,“送出去的钱,哪有再支取的道理,越支越乱,账就算不清了。再说你每月都有俸禄,应付家用足够了,我的钱不许你打主意。”
就这么一转手,彻底变成她的钱了。他拿目光上下打量她,彻底看透了她的财迷本质,“张口闭口一切从简,我以为你当真只要一张婚书,结果搬起金银来,半点也不手软。”
识迷自有她的道理,“婚前什么都不要,婚后你的就是我的,堂都拜了,你怎么还没想明白?”
这话端的是无懈可击,向来雄辩的太师这回也无可反驳了,只好悻悻摸了摸鼻子。
千两黄金,心痛了吧?心痛就对了,再造之恩,这个价钱其实很便宜。
识迷心安理得,从带来的工具里找出一把铲子,攥着红绸出去了。
原本说找海棠树,没找到,但院子里有棵乌桕树。她站在树下看,随着天气转暖,枝头渐渐长出了新芽,很有欣欣向荣的气象。她记得她母亲那时就很喜欢乌桕,说它形美而枝叶多娇。据说她刚满月那会儿头上长了许多疹子,也是用乌桕树根研磨成粉,再加入雄黄调和,一点点治好的。
这是为数不多,关于小时候的记忆了。灵引山上不长乌桕树,她曾经转遍了山前山后,都没有发现,却没想到九章府内栽种了一棵,说不定正与她母亲有关吧!
仰面看了很久,都快忘了自己是来刨坑的,眼尾忽然瞥见那个苍黑的身影移过来,她才猛然回了神。
他偏头问她:“你在干什么?”
识迷说数叶子,“看看一夜春风,萌发了多少。”言罢又嫌弃地撇了下嘴,“你做什么总穿这种颜色的衣裳,黑压压的,像老鸹一样。”
他也随她仰头看,语调稀松平常,“这是三公的公服。”
识迷噎了下,但不妨碍她继续挑剔,“三公的公服真难看。”
女郎的脾气来得莫名其妙,他并不打算计较,低头看她手里的红绸,才想起来,里面应该包着他昨晚碰碎的玉玦。
关于玉碎,他到现在还有些懊恼,怨自己不小心。既然红绸包裹埋于地下,能消灾解厄,也不必她动手了,自己接过铲子,一铲一铲开始挖土。
识迷见他把洞挖得又圆又深,纳罕地说:“快有一尺了,你是打算埋玉,还是打算埋人?”
他没有说话,示意她把东西放进去。识迷便把包好的碎玉妥善摆进坑底,两个人郑重其事的样子,要是有人忽然到访,八成会误会出了什么令人悲伤的大事了。
识迷欣赏着他的手艺,赞叹道:“你很擅长挖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