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景眼中闪过一抹亮色,语气也沉稳了许多:先生此言,正合我意。我既受邀而来,自当竭尽所学,救治病患,与谢中尉同心协力,定要将这疫病驱散,还睢阳一个清平。
两人相视,无需多言,已明了对方心意。
睢阳城内,弥漫了许久的刺鼻药味似乎并未消散,但压在人们心头的沉重感,却随着济疫坊大门的一次次开启,渐渐淡去。在谢乔的铁腕与细致并行的统領下,这座几乎被疫病拖垮的城池,展现出了惊人的凝聚力。
张仲景与一众医者,早已不眠不休多日。他们眼下青黑,声音沙哑,却仍在病坊中奔走。每一碗汤药都反复斟酌,每一次施针都凝神屏气。疲惫刻在每个人的脸上,但当看到有病患的烧退了,咳嗽轻了,那眼中便会重新燃起光亮。他们不仅治病,也安抚人心,用行动驱散着死亡的阴影。
百姓们从最初的惶恐不安,到后来严格遵从号令,居家闭户,邻里间甚至隔着门板互相鼓劲、分享紧缺的物资。这份自觉与互助,是疫情得以控制的关键。终于,新增的病例越来越少,坊中腾出的空病床越来越多。
这一日,济疫坊门口围满了人,个个伸长了脖子,脸上混杂着紧张与期盼。当坊门打开,一个面色虽仍苍白但眼神清亮、脚步虽虚浮却能自行站立的中年男子,在医者的搀扶下颤巍巍走出来时,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猛地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激动得几乎要掀翻屋顶。他是第一个痊愈出坊的!
那男子腿一软,当即就要跪倒,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对着闻讯赶来的谢乔和一旁的张仲景等人连连作揖,声音哽咽得不成调:谢中尉!张神医!各位恩人!是你们是你们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啊!我这条命是你们给的!我我又能见到我婆娘和娃了!
谢乔快步上前,伸手虚扶了他一把,连日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实的笑意:快起来。能好起来,是你自己身子骨硬朗,也是张神医和所有医者日夜不休的功劳,更是全城人齐心协力的结果。她轻轻拍了拍男子的胳膊,语气温和却带着力量,回家好好养着,安心过日子。睢阳,挺过来了。
张仲景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幅景象,疲惫的眼中也闪烁着欣慰的光芒。连日的辛劳,在这一刻仿佛都得到了回报。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康复回家,城里的气氛肉眼可见地一天天松快起来。虽然街道还远谈不上熙攘,但紧闭的铺门开始零星地重新打开,早起洒扫的妇人哼起了小调,顽童追逐打闹的笑声也偶尔能听见,人们脸上的笑容和眼中的光彩,渐渐多了起来。染病的百姓都被妥善隔离,集中救治,彻底恢复看着只是时间问题。
谢乔站在官署的台阶上,望着这逐渐恢复生机的城池景象,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胸口那块压了许久的大石,总算是挪开了一角。总算,缓过来了。但这仅仅是开始,前路依旧漫长且布满荆棘。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转身,毫不犹豫地投入到下一堆亟待处理的文书之中。乱世求生,步步维艰,容不得片刻懈怠,更没有时间伤春悲秋。
睢阳城内疫病得以控制,城市元气渐复,但谢乔的心头,宁陵县徐氏坞堡这根刺,却越发显得扎人。徐氏坞堡盘踞宁陵多年,兵强马壮,粮草器械更是远非刚刚经历过一场大疫、百废待兴的睢阳城所能比拟。正面硬碰硬,无异于拿鸡蛋去砸石头,纯属自寻死路。
既然实力悬殊,那就只能智取。一场针对徐氏坞堡的计谋,开始在她心中悄然酝酿。
夜已深沉,官署书房内,一豆烛火摇曳。谢乔伏案凝思,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盯着墙上那张巨大的梁国舆图。舆图绘制得颇为精细,宁陵县徐氏坞堡的位置被她用朱砂笔重重圈出,周边的山川河流、道路村落,一一标注清晰。她的手指在粗糙的地图表面缓缓移动,时而用力摁住某处,陷入长久的思考,时而指尖轻点,像是在无声地推演着各种可能。窗外夜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轻响,衬得书房内格外安静,只闻她偶尔翻动竹简或纸张的声音。
强攻不可,她低声自语,指尖点在徐氏坞堡坚固的轮廓上,兵力不足,器械也差得远。
目光扫过坞堡周边的地形,偷袭?徐氏坞堡依山而建,防御森严,怕是也难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