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望春也会安慰自己,他至今仍是师尊最仰赖的首座大弟子?,纵使再来十个百个师弟妹,也是他跟师傅一起?养大的师门骨血。
他越是这般想,便越是苦练,教师弟妹们一次,他自己便在背后练上千次,直到虎口开?裂,指尖出血。
殊掌门不止一次为此训他,质问他为何如此急于求成,又许诺他来日方长。他每次都笑着说“弟子?谨记”,又每次在师弟妹越过他、向师尊讨教那些?他还未领悟的招式时心急火燎。
“我资质不如他们。”他在一次挨训后目光摇曳地说,脑袋垂得低低的,“我练的不是童子?功,筑基之?时已比别?人晚了,我也不是三清门精心带回来的弟子?。”
殊无己闻言眉头微皱,将卷起?的书册放于一旁,漆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提点道:
“但?你是我亲自带回来的弟子?。”
纪望春暗下去?的目光每次都能因此亮起?来。
然而越是如此,在发觉自己难有进?益、无法突破时,他就越是如鲠在喉。
殊掌门对他的情况并非不知,下令命他抛开?修道下山修行,又罚他幽居后山静思?清修,然而始终收效甚微,反倒令他因为这些?日子?里耽误的修习焦躁不已,甚至为此他又啃掉了右手手指的一片指甲。
这平白无故生出的邪火无处发泄,所幸他找到了资质甚至不如他的孙望尘,他察觉这寡学疏才?之?辈竟也妄想拜入掌门门下,便再三挑衅折辱,又软磨硬泡地威逼她与自己比剑,二人立下生死状,约定比输之?人要自断一臂,从此不入三清。
然而这事儿终于传到了殊掌门的耳朵里吗,殊真人雷霆震怒,拂尘扫毁了生死状,罚他跪下向孙望尘道歉,见他道歉不诚心,便要将他逐出师门。
纪望春因此在堂前跪了一天一夜,额头都磕破了,嘴唇哀求到脱皮,喉咙无法发出声音,试图换回殊掌门一丝旧情。然而殊掌门身?影岿然不动,直到他的祖母撑着八十九岁的病体,一步步叩上三清山来,白发道人脸上才?终于有了动容之?色。
师徒之?间均未明说,追忆往事时,纪望春才?发现这是殊掌门最后一次对他心软。
往后近百年他都过得胆战心惊,每日忍着不甘与孙望尘上演手足情深的戏码,私下里更是发狠一般苦练那两?套三清绝学。
明光剑他又学了两?式,玄阳功也又上了一层,终是追上了那些?根骨远优于他的师弟妹,然而殊掌门却未因此夸他,只是每每考较时都蹙着眉告诫:“急于求成,贪多求快,招式虽老,根基却不足,如何堪用?”
纪望春咬牙忍着,他知道师尊喜欢谦逊听教的弟子?,且对众人一视同仁的严厉。
然而他愿意?忍,这个无情无义的师尊却并不打算给他继续忍耐的机会。
第三百一十九次三清蜡祭,时隔十数年,殊无己第一次以考教以外的缘由单独召见了他。
他忐忑不安地整理了仪容,进?了师尊的居所,才?知道屋里的帐子、香炉、琴凳、书案都已换了样子?。窗纱从藕色换成了青色,字画也换了别?人的墨宝,没有落款,认不出是哪位大家的手笔。
他几乎失魂落魄地想:师尊从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未经过他这个掌管内务的大弟子?,这些?东西又是谁去?挑选采买的呢?
“望春。”冷冷清清的声音从上首传来,他跪在地上抬起?头,眼前金衣鹤领、皓美如璧的殊掌门,已再不复当年少年修士的模样。
“徒儿谨听师尊教诲。”他拘谨地低下了头。
“你师伯无清真人近日云游归来。”殊无己单刀直入地说,似乎对他的情绪波澜视而不见,“前几日他与我提起?你,你们的功夫确是一个路数。”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纪望春反应过来。
纪望春当然不是傻了,他知道“雷霆快剑”道无清的名号,同样一手明光十三问,在殊无己手中如同月照两?江,在道无清剑下却是雷震山峦。
然而纪望春丝毫不在意?这个,他唯一感到的就是五雷轰顶、肝胆俱裂,一时间两?鬓冷汗涔涔,双肩颤颤,额头上竟滴下豆大的汗珠来。
纵使是殊掌门,也为他的反应吃了一惊:“望春,你可是有何顾虑?”
“弟子?……弟子?又做错了什么?,还请师尊示下。”纪望春嘴唇颤抖地说。
他一瞬间在脑中想尽了这数十年来自己的一举一动,生怕忘了什么?致命的疏漏:“可是弟子?粗疏大意?,犯了什么?错?还是弟子?始终练功不得诀窍,让师尊失望?”
殊无己眉间蹙起?:“并非如此,我只是想荐你于无清师兄座下,随他修行,于你许会更有助益。”
猜想得到印证,纪望春瞪大了眼睛,咽下了喉咙口的一口腥甜。
殊无己终于注意?到了他过分反常的情绪,口中吐出的言语却没有留丝毫情面:“你的修为已经多久未有寸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