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片刻,缓步走了进去。
阿爹!于红英最先看到他,像只欢快的小鸟般扑了过去,方才那点惆怅立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于颂和荀兰连忙起身见礼。
荀兰在清玉院不是主子,而是个大女使,按照规矩她不能抬头。
于延霆伸手摸了摸于红英的头,目光从于颂和荀兰身上扫过,语气平和地说:都在。正好,有件事同你们说。
三人顿时都紧张了起来。
于延霆看向荀兰,话却再对于颂说:老五,这丫头不仅女红了得,茶道瞧着也是精通,不若将人送去菡萏院吧,省得老六日日往这儿跑。她也该好好收收心了。
于红英一听,立刻扯着父亲的衣袖:阿爹,我很用功的!我天天来找姐姐学!
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好意思说?于延霆哼笑一声,正色道:从今日起,便让人搬回菡萏院住,专司教导红英女红和茶道。老六,你可要好好学,别再将鸳鸯刺成小鸡崽了前些日子我拿那娟子擦手,被同僚追着问现下时兴绣鸡崽吗,你叫为父怎么答?
于红英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
她听明白了于延霆的话中之意,是要荀兰姐姐搬去菡萏院同她作伴!她可以天天和荀兰住在一起了!再也不用每天跑来清玉院,可以一起起床,一起用膳,一起入睡!
她高兴得要跳起来,抱着于延霆的胳膊连声道:谢谢阿爹!谢谢阿爹!阿爹最好了!我一定好好学!
她又跑到荀兰身边,拉住她的手,眼睛扑簌着亮晶晶的春日晚霞。
姐姐!你听见了吗?你可以和我一起住了!
荀兰心中亦是百感交集。搬回菡萏院,意味着与于颂朝夕相见的日子结束,她心底有无法言说的失落与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松了口气的轻松。
住在清玉院虽有于颂庇护,却总觉名不正言不顺,时刻担心给人带来非议。如今能以女师的身份入住菡萏院,专司教导红英,既全了忠义侯的恩义,也全了她自己的体面,还不至于坏了于颂名声,可谓三全其美。
她抬眼,飞快地看了于颂一眼,见他神色平静,便敛衽向忠义侯深深一拜:奴婢遵命,定当尽心竭力,教导六小姐。
忠义侯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转向儿子。
老五,此事便这般定下了。
于颂袖中的手微微握紧,面上一片坦然沉静。
他深知于延霆此举的深意,既是为了荀兰的名声,也是为了侯府的安稳。或许,还隐含着对他和荀兰之间情愫的警醒与规束。
于延霆并不乐意他与钦犯之女相交,他只能躬身道:还是阿爹思虑周全。兰姑娘住在菡萏院教导六妹妹,最为妥当。儿子一切听从阿爹安排。
他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唯有在称呼上,已悄然从往日的兰儿变成了更为客气的兰姑娘。
事情就此定下。
是夜,菡萏院于红英的闺房旁,收拾出了一间雅致温暖的厢房。于红英兴奋地指挥着女使们帮荀兰安置行李,将自己的小玩偶和零嘴分了一大半过去,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直到夜深才被随侍劝回房睡下。
喧嚣散去,夜阑人静。
荀兰躺在陌生又熟悉的床榻上,窗外月色凄清,树影摇曳。白日里的强自镇定渐渐消退,深埋心底的恐惧与悲伤如潮水般漫上。
她闭上眼,那血色的噩梦便如期而至。
端门前祖父决绝的背影,雨中震天的登闻鼓声,御林军明晃晃的刀光,家人仆从凄厉的惨叫
她没有亲眼见过被灭门时荀府里的惨烈,但正因没有亲眼所见,无数可怖的幻想便自梦中来寻她。那滚落在地的父兄头颅,那双目圆睁的祖父冤屈鲜血,到处都是粘稠的鲜血,触及她的手指,她的肌肤,她的心脏,她能感觉到,那是温热的鲜血,然后一点点变凉,变成红色冰砖,砸碎了她自小骄傲的脊梁和挺直的骨骼。
不不要阿爹娘祖父她在梦中无助地啜泣,身体因恐惧而缩成一团,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