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衡利弊之下,于严氏只得强压下心中的不甘,挤出一丝笑容。
既然五哥儿这么说,那便依你吧。她转头对身边的一个婆子吩咐道,去灶屋,把那个新来的丫头叫来,跟五公子去清玉院回话,还有那什么湿柴火,你叫几个会办事的,先收敛收敛妥当。
是。婆子机灵,应声而去。
于红英紧紧攥着于颂的衣角,手心全是冷汗。
于严氏转身回了正屋,于红英便同于颂一道在檐下立着,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
直到看见婆子领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身影从灶房那边走过来,虽看不清面容,但那熟悉的身形让于红英瞬间确认,就是荀家姐姐!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
那女子走到近前,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于颂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轻轻拍了拍于红英的头,笑着道:我先回清玉院了,等阿爹解了你的禁足,常过来玩儿。
这是叫她老实。
于红英会意,用力点头:谢谢五哥!
于颂不再多言,示意那女子跟上,便带着各背上半篓子湿柴火的两个小厮,转身离开菡萏院。
院门再次被关上,落锁的声音响起,但这一次,于红英却觉得那锁声不再那么刺耳。
这雨,总是要停的。
第292章红英(三)
武昌八年,春寒料峭,夏意未至,唐国改天换日,闲王唐兴被周后推上皇位,椋都城在权力的暗流与表面的平静中,悄然滑入了初夏。
忠义侯府明哲保身,尚还安稳,只一处,不足为外人道。
自打去岁秋末,于颂将荀兰从菡萏院的灶屋领回他的清玉院,时光倏忽,便是小半年过去。这百多个日夜里,菡萏院的六小姐于红英,成了清玉院最勤快的客。
今日是抱一卷水红色的绉纱登门,说要请教兰姐姐刺一幅盛放的牡丹。明日又捧着绷架和五彩丝线过来,嚷嚷着要学绣那寓意吉祥的百子千孙图。她跑得脚底生风,那张苹果似的小脸上总是洋溢着蓬勃的朝气,仿佛能将清玉院连日来因外界局势而萦绕的沉闷都驱散几分。
只可惜,于六小姐这份勤勉,全然未体现在她的女红技艺上。
清玉院的书房一角,临窗的光线最是好,如今已成了荀兰临时的绣案。于红英正对着一方帕子较劲,针脚歪歪扭扭的,原本她想绣的是一朵缠枝莲,但细小的银针不听她使唤,硬生生被绣成了一团皱巴巴的线球。
她撅着嘴,有些气馁地扯了扯线头。
荀兰坐在于红英身侧,见状放下手中正在缝补的一件于颂的旧袍子,柔声道:阿英,莫急。刺绣之道,在于心静,手腕需稳,走线需匀。
我手很稳的,姐姐你看。于红英转头将银针掷了出去,尖锐的啸声后,红线绷直,银针插在了几步开外的窗框上,入木三分,稳、准、狠。
荀兰微微张了张嘴,接过于红英朝她递来的那方帕子。
的确很稳
于红英苦恼地说:可不么,但为什么在帕子上它就不听话了呢?
或许是入针不对。荀兰纤长的手指灵巧地挑开几个死结,耐心演示,你看,从这里入针,慢一些
于红英凑过头去,看得认真,鼻尖几乎碰到荀兰的手背。她嗅到荀兰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混合着一丝书墨气息,让她觉得安心。
姐姐手真巧,于红英由衷赞叹,随即又垮下小脸,可我总是学不会,阿娘若在,定又要说我了
她说话的声音渐低,带着点孩子气的委屈。
这小半年来,于严氏与忠义侯因荀兰去留之事,争执过两回。于严氏忧心忡忡,唯恐女儿与这钦犯之女过从甚密,他日招来灭顶之灾。她试图约束于红英,禁足、抄书,手段用尽,却架不住于红英撒娇耍赖古灵精怪,更架不住忠义侯那句我自有分寸,莫要多言的威严。她是不知为何忠义侯报恩非要把钦犯之女养在侯府里,分明可以送出府去的,她甚至提议过送去她青州老家,必定将那孩子养得白白胖胖,可忠义侯不允。
于红英虽不甚明了于严氏那深切的恐惧,却也敏锐地察觉到菡萏院中日益紧张的氛围。她只觉得母亲愈发唠叨,管束愈发严厉,心里不免有些逆反,越发爱往清玉院跑。这里有五哥的纵容,有荀兰姐姐的温柔,比那沉闷的菡萏院要自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