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姒遥见数丈外,有几座小瓦房列于大道边,院前竖立的幡旗随风而动。
夜已深,驿站门口的两盏旧灯笼撒出昏黄,院里黑灯瞎火,仅有几处雪堆反出牙白,透过竹篱笆渐入燕姒眼底。
马车停稳,荀娘子令泯静带上贵重行李,她则先下了地,跨过水洼,过去叫门。
不多时,靠路边的耳房门开了,一跛脚大叔捧着烛灯出来,边走边骂:这深更半夜,又是哪来的催命鬼要投宿!
燕姒等着泯静,二人相扶上前。
大叔隔着门板缝隙看到她们,拉开门栓换上笑脸,殷切地说:三位贵人路上辛苦!正巧空着两间上等厢房,里边请!
生意人需得有眼力见儿,驿站开在了僻静之处,平时住店的人多半穷酸,难得遇到衣着考究的过客。
荀娘子朝他一拱手,更深露重,劳烦您起夜,只要一间便好。
大叔领着她们朝院里走,听了此话,脸上为难,说,我们这里床小,一间怕是睡不下。
因来时顺利,荀娘子便宽心了些,点头道:那就两间罢。
好嘞。刚扫过雪,您留神走。大叔心花怒放,走在右侧,手里的烛灯顾前又顾后,忙个不亦乐乎。
长夜奔波,燕姒进了屋见着床,疲累感顿时从四肢百骸涌起,先前风寒来得急也去得快,但她耗神太久,松懈下来就犯困,泯静扶她上了床榻,她便倒头要睡。
小姐。
泯静将人拉住,一双杏眼炯炯有神看着她。
燕姒拍拍干燥的床铺,招呼她说:先上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驿站很小。
店家人手欠缺,又恰逢上年节,打扫得马虎,凳上都积着灰,没个地方能坐。说是上等厢房,唯一有火盆那间隔数十步远,让荀娘子住了,这间里干站着,又累又冷。
泯静脱掉鞋,坐在床外侧。
四下静悄悄的,燕姒面朝外侧躺下来,看着泯静道:还在想澄羽是么?
泯静垂着头:小姐什么都知道。
之后你都没说过话,现在阿娘去歇息了,你才想说,我还怎能看不出来。燕姒无奈地叹息一声,说说都想了些什么?
烛光中,泯静神情沮丧,她慢吞吞地、翼翼小心地,问:小姐,我们是不是,再也见不着澄羽了?
人受了伤,被安顿在响水郡里,现在她们要南下。今夕别后,明夕何夕,再要相见太难。
燕姒缄默不言,泯静便知晓答案了,她在燕姒的注视里,抱起枕,要往床那头去。
燕姒伸手拉住她,避开她询问的目光,舔着干燥的唇,说:澄羽会些拳脚,他无处去寻我们,伤好后定会在响水郡谋生,等风头过了,我们还能回来找他的。你就睡这边,我怕冷。
泯静别过脸,悄悄抹泪,她有些哽咽地说:小姐,我知道这很难,我都明白,娘子是没有法子了,若是将来哪一天,娘子被迫要丢下我,我也不怨她。
燕姒心中复杂,一时难以言喻。
泯静合衣在床边躺下了,身体蜷缩起来。燕姒为她盖好被子,轻拍她的背:睡吧。
身边的丫头没睡着,良久后,燕姒听到她又悄声说:小姐,你和娘子是我的命,我撒谎了,不要抛下我。
拂晓鸡鸣。
一只诡秘红蝶煽动薄翼,落在床榻上熟睡之人的鼻尖处,略作停顿,随后振翅飞离,来去悄然无息。
燕姒鼻尖发痒,迷瞪着睁开眼。
床头的蜡烛快要燃完,烛泪顺着木几倾泻,她朝外躺,正对着纸糊的小轩窗,忽见那窗户被撬开了一条缝。
谁在那里?!燕姒大吼,心口突突狂跳,在这瞬间整个人清醒了过来。
窗户猛地朝外拉开,黑衣人身手矫捷,跳窗入内后,朝床上伸直一臂,说时迟那时快,燕姒瞬间抽枕头去抵,只听到嗖地一声,黑衣人袖箭飞来正中枕头。
泯静惊坐而起,尚来不及反应,已被燕姒推着跳下床。
那黑衣人手臂随她们而移动,边往前走边发出袖箭,燕姒拉着泯静躬身闪躲,着急忙慌抄起床前的木几来挡。
这人长得五大三粗,看上去不是偷儿,他视她们如困兽,很有耐心地抹了把胡须,眼神中带着恶劣玩味,是杀手!
燕姒护住泯静往门边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