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来到图书馆大楼,他们直接走到阅览室。朱悠奇自入学以来,进到图书馆的次数是寥寥无几,若非为了课业上的资料蒐集,不然他绝无可能会特地来到这儿借书或是看书。
空旷的阅览室内零散坐了一些人,他们对于新加入的成员推门而入不曾抬眼瞧看,只是专注地埋首眼前堆叠如山的书本中,外来的干扰一概闯不进他们的世界。朱悠奇初见这般难得的景象不禁嘖嘖称奇,所谓的好学生、优等生或是考生,也许就是这样的境界。
因为要出声指导的关係,他们选择了一个远离人群的偏僻位置坐了下来。而夏安丞的正襟危坐,致使原本丝毫不当一回事的朱悠奇也变得不敢轻忽怠慢。
摊开书本,就从第一页开始,夏安丞果真巨细弥遗地分析着题型、解释着原理,从基本运算的练习,到套用公式的判断,给予加深观念以及套招的技巧。刚开始时的确存有某些困难度,不过指导到中场,朱悠奇慢慢有了渐入佳境的徵兆,经过夏安丞不厌其烦地讲解,练习到最后,不仅错误愈来愈少,解题也愈来愈顺手。
原以为会是一场枯燥无味的催眠秀,没想到夏安丞的功力还真不赖,比老师教的还要浅显易懂且又切中要点。朱悠奇没有发现自己已然过于融入对方的殷殷指导中,窗外的天光渐渐暗沉,时间已不知不觉来到了关门的时刻。
「好像要关门了。」夏安丞扫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嗯。」朱悠奇看看手錶,顺便伸了一个大懒腰。
瞧那计算纸上密密麻麻的数字与公式,朱悠奇第一次解习题解得这么有成就感,内心对于夏安丞细腻的讲解感到由衷的钦佩。转过头看夏安丞,只见他沉静地收拾书本,脸上的漠然完全看不出那种刚刚做了善事后的自豪。朱悠奇纵然纳闷却也不足为奇,因为他知道这样的反常落在夏安丞的身上才是正常的,他不想再让对方那些怪异的举止扰乱自己的思维了。
「要不要一起搭车回去?」他随口问问,心中并没多大的期待。
「好。」
吃惊地看着夏安丞,没想到他那么快就答应了,这使得根本没有打算要同对方一起回家的朱悠奇一时措手不及。
一想到要和夏安丞从这儿走到车站,那漫长而又沉闷的气氛就够令他苦恼了,还要在公车上忍到下站,先前诸多不愉快的僵持画面又纷纷回笼,早知道就不要随便乱提议了。
他们离开图书馆之后,一路沉默地走到校门口外的候车区。一切皆如朱悠奇所料,夏安丞一直很安静,只有自己偶尔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过时的新闻,好排解掉那令双方都尷尬不已的滞闷气旋。
尔后自己每提起一个脚步,都像往心口蹭上一块后悔的印记。
好不容易等到了公车,车厢内空盪的位置让朱悠奇松了一口气,他随意挑了一个双人座坐下来,想说坐在走道那一侧,夏安丞应该就会明瞭他得要选择坐在其他的座位了。
可是夏安丞只是默默地跟在自己的后头,直到自己坐定位置后,他便一动也不动地站在自己的座位旁,没有发声,也没有任何动作。
车子开始行进,夏安丞因为没站稳而晃了一下身体,尔后抓紧了上头的拉环。
不会吧!这傢伙不会就这样一直站到下车?
明明旁边就有一堆空位,为什么就一定要站在自己的旁边?这傢伙是死脑筋吗?
车上的乘客并不多,但就是因为人不多,以致于站着的夏安丞就显得非常的醒目。不清楚状况的人,还会以为自己是在欺负他呢!
朱悠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把身子挪向靠窗的那个位置去。「坐下来吧。」
见到朱悠奇的示意,夏安丞果真听话地坐了下来,那乖巧温驯的模样,令朱悠奇联想到自己小时候曾养过的一条狗,叫牠做什么,牠就做什么。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奇怪?」明明知道问这种内容一定会招来对方的不悦,说不定就又负气离开,朱悠奇仍是忍不住心中的疑问,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故意。
「……」
瞟到对方的眉头微微皱起,虽看不出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朱悠奇却兴灾乐祸地揣测:八成又要掉头离开了。
「没有人说我很奇怪,但我知道自己的确很难相处,常常有人因为看不惯而想揍我。」
夏安丞风轻云淡地说着,彷彿是在讲述别人的事情一样,看不出心里的起伏,朱悠奇却被他如此平静的情绪给震慑得无法言语。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个性,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给人的感觉,可是不管那些批评有多么的无理或伤人,他始终维持他一贯的作风,丝毫不在乎自己的与眾不同给自己带来了多少麻烦与伤害。
也许他并不是不在乎,只是割开的伤口不知道该如何疗癒,只是积聚的泪水找不到方式倾洩。在那一张冷淡木然的面容下,究竟承载了多少不为他人理解而施之以暴力的创痛呢?朱悠奇心底忽然为他感到好疼好痛。
「为什么不作反抗呢?让别人找藉口误解你、欺负你,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不甘心吗?」
「……我弟也常骂我是笨蛋、木头人,但是反抗有什么用,他们明天还是会想出其他的花招来整你,直到我低声求饶、配合他们的步调行事为止。」他转过头来与朱悠奇四目相对,眼中闪耀的神采亦是那般的坚毅不屈。「凭什么我就得去迎合他们的眼光?那些庸俗的表面工夫跟我一点关係也没有,不要再叫我去做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了。」
那些别人眼中习以为常的奉承与讨好,甚至是生活上基本的礼俗与客套,对夏安丞来说根本就是不屑一顾的。朱悠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致使他对这类事情极尽嫌恶,他只知道要是再建议他作自身的改变,可能终会将他逼至于绝境。
为此,朱悠奇不再多言。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正是属于那种会作表面关係的泛泛之辈。不少人为了某种目的或是某些利益,无时无刻不在展现虚情假意的面貌,这类举止对他们来说就像吃饭喝茶一样平常。然而就算夏安丞的性格是那么地特立独行,也不能因此就说他是不正常的,若只要求他作改变也未免有失公平。
尤其是在和他相处过后,朱悠奇开始慢慢发现,其实夏安丞并非大家所想的那么异类,排除掉那偶尔突发的脾气,在大部分的时候,夏安丞的坦诚与认真,远比那些皮笑肉不笑的人还要真切可爱多了。
※
终堂下课后,教室里除了一些没社团、没补习和间间没事做的同学外,剩馀的同学在收拾完书包后,纷纷移出教室。
当天没有社团活动的胡玉鐘在朱悠奇尚未整理好书包时,便大摇大摆地坐上他的桌子。
「小鐘你这个人还真奇怪,旁边有椅子不坐,老是喜欢坐在桌子上,难怪你书会念不好。嘿、你压到我的课本了,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