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为打个针的确不必让博士专程跑一趟。孙牧于西医也是刚刚接触,只了解些皮毛。关于月儿的病症,有些疑虑急于和杰弗逊博士探讨,才深更半夜请他过来。
骆孤云将萧镶月直接抱回卧室,放在宽大柔软的床上。杰弗逊博士详细询问病情,做了一系列检查,忙活一阵,摘下听诊器,耸耸肩道:“其实人体发热,就是自身免疫系统与病毒在交战。刚刚我仔细检查过了,萧先生其他器官没有感染发炎的迹象。应该就是普通感冒引起的发热,我建议先观察,不要忙着退烧,若自身的免疫系统战胜了病毒,于他的体质增强反而有帮助。若是持续高热不退,再考虑针剂治疗。”
骆孤云担忧:“可是......月儿身体难受,这样苦苦熬着,岂不是活活遭罪?”
杰弗逊博士道:“多补充水分,用稀释后的酒精擦拭身体,给他物理降温。坚持几个小时应该没有问题。”
孙牧道:“方才我也是关心则乱,过于着急了些。医者最忌用些虎狼之药,看似症状很快消失,结果反而掩盖了真正的病根,贻误病情。博士的做法很有道理。”又建议,“不若今晚就请先生在公馆住下。若有什么情况也好随时观察。”杰弗逊戏谑道:“这是自然!我们医院便有好多漂亮护士,都是萧先生的歌迷。我还想等明日他精神好些,多给我几份签名,拿回去医院定会大受女孩子欢迎。”
骆孤云整晚守在床前,一刻也不敢合眼,不停地给他擦拭身体,散热降温。小秦端了些驱风散寒的汤药来,萧镶月服下后便昏昏沉沉睡去。
孙牧和杰弗逊博士在外间彻夜长谈,也是一宿没睡。不时进来卧室探探脉。见他眉头紧缩,神情焦灼。安慰道:“贤弟不必过于忧心。月儿脉象平稳,热度也低了些,已有好转的迹象。”
骆孤云蹙眉道:“我担心的是月儿脑部的问题。
.....以前孙太医也说过,此病一旦发作,药石无医......“孙牧道:“刚刚我和博士便在探讨这个。杰弗逊先生是当今神经外科最权威的专家。他从过往解剖大脑的案例中曾发现,也有脑部血管与常人有异,但是生前并无任何症状的情形。因此叫我们不必过于担心。另外......我觉得月儿其实比我们想象中要坚强,幼时身体那样孱弱,几次发作,都挺过来了。现下大了,已强壮许多,应更是无虞才对。还有,你便是他的精神支柱,为了贤弟,他也定会好好的......”
待到天明,萧镶月高热果然退去,脸色也好了些,还喝了半碗小米粥。骆孤云这才松了口气。
上海的洋行几个月前从英国订购了一架钢琴,年前刚到货,直接运来了南京府邸。明日要在中央政府的酒会上表演,萧镶月恢复了些精神,便想着练练曲子。骆孤云在一侧饶有兴致地陪着。萧镶月端坐于琴凳前,每弹一小段,便抬头看看他,相视一笑,复又继续弹琴。俩人没有言语,只用眼神交流,说不出的温馨甜蜜。
黑柱跑到门口,未及站稳,便惊慌失措地大声报告:“少爷,庐陵县发来急电......”定睛瞧见萧镶月和他一起在钢琴前,立马闭嘴。骆孤云直起身,道:“何事如此慌张?”黑柱不敢说话,只上前几步,把手中拿着的一纸电文递给他。
他展开一看,电报是春妹发来的,上面赫然写着:李天年师傅于初九晨六时二十分殁。
萧镶月也从琴凳上站起,问道:“云哥哥,谁发的电报?”骆孤云心念电转,想要编个谎言搪塞,也知终究是瞒不过。只得定定地看着他,手心里捏了一把汗,艰难开口:“师伯......殁了......”
萧镶月身形一晃,跌坐回琴凳,手肘重重砸在琴键上,发出“砰”地一声轰鸣。骆孤云早有准备,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急唤:“月儿!”萧镶月看向他,凄然一笑,喃喃地重复:“师伯......殁了......”眼中却是滚下泪来。
李天年于萧镶月不仅是恩师,五年时间,朝夕相对,把自己的毕生心血一点一滴地传授予他。骆孤云不在那两年,更是如慈父般关心爱护,给了他无限的爱和温暖。这才分别不到一年,师伯竟驾鹤西去,连最后一面也不得见,叫他如何能不哀恸。
在公馆设了灵堂,俩人换上白衣素服,焚香祭拜。萧镶月伏在骆孤云怀里,痛快哭了一场。良久,勉强止住哀伤,神情肃穆,将商师伯那枚再也寄不出去的玉佩置于灵前,微闭着眼睛,像入定般,一动不动地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