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晋深悔自己莽撞,害得萧镶月淋雨生病,每日除了处理护庄队的事务,大部分时间都在南院陪着他,读话本,讲笑话,想方设法地逗他开心。
春妹端来一碗汤药,程晋见过骆孤云喂他喝药。接过碗来,舀起一勺,喂到嘴边。萧镶月强撑起身体,冲程晋微弱一笑:“月儿自己喝罢。”接过浓酽的苦药,一饮而尽,眼睛都未眨一下。程晋心里暗叹,萧镶月虽看似随和,与谁都亲近。实则只有在骆孤云面前,才是那个活泼灵动的月儿。离了骆孤云,品不出苦,尝不出甜,分明只剩下一具躯壳。
春妹掩门出来,见着在院子焦急徘徊的师伯,垂泪道:“少爷一去近两年,音讯全无。小少爷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想得苦。瞧这病症,缠绵拖延,虚损日甚......若是有个好歹,少爷回来可怎么交待......”
师伯顿足道:“月儿就是个痴儿!听他的曲子便明了,烈火灼心,不知道痛,冰寒蚀骨,不觉得冷。竟似魂魄都不在自己身上。如此煎熬,恐不长久......”
春妹叹道:“少爷恐怕是上了战场,才会捎不了信。我也是日夜担忧,就怕有个万一......小少爷冰雪聪明,心里什么都明白,素日里两人好成那样,岂有不担心的理......”
师伯宽慰道:“听说中原一带战乱频繁,许是邮路阻断,才会没了音讯。云儿有勇有谋,身边又有得力的人辅佐,应当不会出大的险况。倒是月儿,身子又弱,心思又重,实在令人担忧。只能盼他自己慢慢想开些。”
又是年三十。
萧镶月已病了一月有余。程晋整日陪着他,与他说话解闷,想尽办法逗他开心。这日灵机一动,捧出十几页纸,摇头晃脑诵读:“不可触碰猫、狗、鼠、兔、狐等绒毛牲畜,亦不可靠近。不可吸入花粉、烟尘、碳粉、等尘物,远离十丈之外。不可食用蜂蜜、乳品、坚果、豆类、贝类、芒果......”
“这是什么?”萧镶月奇道。
“少爷临走前写的呀!我们每人都有一份,连板凳都背得呢!”程晋答道。又一本正经地读起来:“春日易发皮疹、哮喘,恐与阳光、空气、干湿相关......”
萧镶月一把夺过来,骆孤云端重清逸的字体映入眼帘。再细看内容,一时不禁痴了。
生病的时日,萧镶月昏昏沉沉,大多数时候都在回忆和骆孤云的种种过往。快十六岁的少年,许多小时候不懂的事现在也明白了。他想起有好几次半夜摸到骆孤云身子冰凉,觉得奇怪。云哥哥阳气足,身上常年都是热乎乎的,怎会如此寒凉?便要趴过去给他暖暖,却被推开。当时以为骆孤云不喜他睡觉总是缠着他,还有点不开心,现在才明白云哥哥的克制忍耐。以前他调皮,一趴到骆孤云背上就爱捉弄他,有几次咬他的耳朵,手伸进衣服挠痒痒,看到他胯间微微翘起,好奇地要去抓挠,云哥哥羞得面红耳赤,自己得意地哈哈大笑。还有那年他摔跤,骆孤云搬到外间睡觉......萧镶月都懂了。比他大六岁的云哥哥,喜欢他,爱慕他,用心良苦,用情至深,一直一直在守护他,默默地关心,默默地守候,等他长大。
“今日的年夜饭还是蜀江春的江师傅来做么?”萧镶月披衣下床,问道。
“......是呢!春姨还吩咐了,多做些月儿爱吃的菜式,抬到南院来。”程晋见他自己起床,惊喜莫名。
“不了,我去堂屋和大家一起吃。”萧镶月声音轻快。
绚丽多彩的焰火在庄子上空绽放。周围的乡亲也依旧早早占好位置,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热闹非凡。萧镶月披着大氅,坐在廊下,目光灼灼,仰望漆黑夜空中万紫千红的繁花。苍白瘦弱的面庞仿如槃盘后的坚定安详,平静悠远。他已然顿悟,云哥哥纵使在天涯海角,此时此刻,目光也一定在望向他,只是自己看不到而已。去年因为少了那双深情的眼而黯然神伤。今年却明了,其实骆孤云从未离开过,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陪伴他。就算不在身边,没有音讯,云哥哥给他的爱,已足够温暖他一辈子。
云哥哥,月儿长大了,等你回来。
绚烂的烟花下,萧镶月默念。
蜀江春的江师傅托着碗粥走过来,恭谨道:“小少爷晚饭没用多少,尝尝这碗粥合不合胃口。”
一勺入口,清甜鲜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