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磕磕绊绊地说完,抬首时发现章盈已经面如白纸,唇上更无半点血色。她担忧地唤道:“娘子?”
章盈只觉浑身冰凉,彻骨的寒意从脊背升起,耳目感官都有种虚浮不实的感觉,仿若做梦一般。她掐了掐腿,可痛感却又是实实在在的。
生死之事,她自是经历过的,去岁还有族中年迈的长辈辞世。可那毕竟是寿终正寝,她虽悲痛,却能接受。
但宋衡···
或许是两人刚成亲,他寻自己开心,才会开这种没有分寸的玩笑。
章盈强扯出一个笑,“碧桃,是二郎叫你这么说的,对吧?”
碧桃的泪水夺眶而出,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娘子···”
章盈眼前宛如弥散着水雾,还是颤着嗓音不死心地问:“可是真的?”
碧桃流泪答道:“是,府上已经开始准备后事了。”
“怎么会呢···”
章盈垂眸喃喃,昨日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没了?她才嫁过来一晚,连他的面都不曾见过,难道就此阴阳两隔?
可他又怎会醉酒溺水?昨日这样的大日子,他身边定是少不了随从跟着,即便是醉了也总不至于落水。
她霍地想起了什么,抬起眼,“你说他是醉酒?”
碧桃颔首,“许是待客,昨日姑爷饮了不少酒,回来时已然有些醉了,只是他为何还会夜半去湖边···”
碧桃还说了些什么章盈已经听不清了,一件与宋衡的死同样叫她震惊的事击溃了她所有的神智。她清楚地记得,昨夜攫夺她的唇舌,喷洒在她后颈上的气息,无半点酒意。
如果不是宋衡,那他又会是谁?
是前来道贺的宾客?又或是宋府中的人?
章盈双眼抑制不住地浮起一层泪,指尖陷入掌心,朦胧中看见前方的烛台上,那只红色龙烛已经燃烬,徒留半截凤烛茕茕孑立。
她心下了然,难怪昨夜那人会熄灭灯盏,他根本就不敢在她面前露出破绽。
碧桃从未见过她这副神情,心疼不已,“娘子,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不如派人捎话回章府?”
章盈摇摇头,她已经嫁到宋家,总不能一味依赖娘家,遇事躲着不见人。她收整思绪,道:“你先替我找件素色的衣衫,我去看看。”
“是。”
碧桃转身打开衣柜,面上的第一件便是套水红色的衣裳,原本是今早新妇敬茶时穿的,如今是用不着了。娘子带到宋家的衣裳虽不算明艳,可大都得体雅致,她翻找了好一会儿,才在最底下寻到一套月白色的交领衫。
简略地梳洗过后,两人出了房门,在方嬷嬷的引路下往国公爷的院里去。
方嬷嬷是宋衡院里的管事嬷嬷,打小看着宋衡长大的,此时一双眼哭肿得有核桃那么大。悲痛至此,她仍不忘看顾章盈,边走边给她细说府中的现状。
“公爷共五子一女,除三爷和五爷,其余都是夫人所出。夫人近年来身体不好,现下恐怕更甚,烦劳二奶奶您待会儿多劝劝她。”说完,她又道:“二奶奶您更是如此,日子还长,千万要顾及自己的身子。”
章盈对宋衡的死固然忧伤,但更多的是惋惜,遗憾他在大好的年华就此消逝。她低声道:“多谢嬷嬷。”
出了院门,迎面走来一位中年男子。
到了她们跟前,男子行礼道:“可是二奶奶?”
方嬷嬷道:“是,陈管家有何事?”
陈管家对章盈道:“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想必就是为了宋衡之死了。几人不敢怠慢,加快了步子。
一路上,章盈看见下人们手忙脚乱地撤下喜庆的红饰,取而代之的是沉闷的黑白灯笼绸带。有人留意到她,匆匆瞧了她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忙手上的活。
他们或许是在好奇这位新入府的少奶奶,又或许是在可怜她。
一刻钟的功夫,他们便进了主院。
前厅里一片肃寂,左右站立着四五人,正上方的太师椅上,一位四旬妇人以帕掩面,不住地抽噎,一名年轻的女子服侍在侧,低声宽慰她。
迈进屋,陌生的视线便都投了过来。
议亲时,章盈是见过国公夫人李氏的,雍容华贵,极具气度,与眼前饱受丧子之痛的母亲判若两人。她走上前,斟酌片刻后道:“母亲。”
李氏抬头看了一眼未施粉黛,却难掩其色的新妇,适才止住的眼泪又唰地流了下来。
衡哥儿若是在,郎才女貌,该是如何一副般配好景!
章盈张了张嘴,劝慰的话还未出口,就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匆忙,有人前来。她侧身站到一旁,让开了李氏的视野。
来人似乎身量颇高,步子也大,三两步便到了屋中央,语气满是惊急:“母亲,二哥他···”
话未说完,就被李氏严声愤然打断:“跪下!”
章盈微低着头,闻言心下一惊。他叫的是二哥,那这人也就是公爷之子,大庭广众之下屈膝下跪,多少有损体面。
只是李氏为何要对他如此疾言厉色呢?
屋里阒然无声,宋长晏稍作迟疑,顺从地撩袍跪下,“是儿子回来迟了,母亲息怒。”
“住嘴!谁许你叫我母亲的!”李氏的怒意已是极致,一手将桌上的茶盏拂了下去。
清脆的碎瓷声引发一阵惊呼,章盈闻声望去,一张轮廓分明的侧颜闯入眼帘。不远处的男子一袭墨竹白袍,玉冠束发,身躯直挺地跪在冷硬的大理石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