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声泣血的诉白,在叶霁听来十分刺耳,忍不住猜想这厮在梦魇中究竟看见了什么。
他苦笑一下,心中腹诽:不管这小子梦里看见了什么,我肯定是那个恶人。
宁知夜发出的动静越来越惨烈,饶是叶霁也实在忍不住了,低斥道:“放手,让我看看!听话,李沉璧!”
清越笛音出现时,李沉璧浑身一震,力气松懈下来。
叶霁趁机滚身而出,揉揉双目,被眼前的场景惊得愣住了。
宁知夜躺在血泊里,从头到脚血肉翻飞,全是深可见骨的重创。五官被殷红色糊得看不清,一只眼睛更是只剩血洞。
看样子,比当时的自己还要惨上一些。
……总不会是被他斩那一剑的威力吧?
叶霁定了定神,冲宁知夜身边的黑袍人略一抱拳,沉声道:“宁前辈。”
黑袍人慢慢朝他转过脸,面容姣丽,神色凄哀。这倒是个活生生的怨美人了,与宁府见面时那副泥塑木雕的模样截然不同。
宁镜馥为何会在这里?
他和宁知夜的那一场打斗中,毁坏了对方随身挂着的那个小血瓶。难道是宁镜馥在身上的咒术解开后,恢复神志,察觉出事有蹊跷,便赶来了策燕岛?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一个英眉朗目的紫袍男子抱着昏迷的凌泛月,输送着灵力,满头是汗:“怎么弄成这样,怎么就弄成这样!宁妹,我叫不醒泛月,你那边如何啊?”
叶霁瞧他眼熟,想起来,这位就是凌泛月的亲爹,玉山宫宫主凌晴山了。
两个响当当的一代宗师,山巅崖顶任意来去,忽然出现在这里,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当然也与他失去灵力,五感不敏有关。
想到宁知夜透露的这二人的秘辛,叶霁看向凌泛月时,心情颇为复杂。长吐一口气,撑起身体,挨靠着李沉璧坐下。
李沉璧顺势将他一搂。叶霁见他脸上的烧红转成了苍白,嘴角鼻下都有血迹,不是好兆头,用目光投来焦急的问询。
李沉璧摇了摇头,意思是“我没事”,不甘地睨向对面,恨不得在宁知夜身上烧把火,将此人立地化灰。
气氛寂静且尴尬,还有几分单方面的剑拔弩张。
宁知夜在母亲的气息里扭过头,气若游丝:“别对着我哭,别叫我儿。我死了,你还剩一个儿子,伤心什么。”
宁镜馥痛彻心扉,平生第一次风度尽失地尖叫道:“泛月不是你的亲兄弟!”
“我从来都没有与你师父……泛月更不是你的亲兄弟。我这辈子,从头至尾只有你父亲一人,你的亲兄弟,也只有阿白一个……”
宁知夜在她的泪水里抬起头。
他眼前没有会笑会说话的宁知白了。
宁知白的尸骨,依旧静静地躺在盘错的树根下。刚才的一切都是幻梦,但自残的每一刀,却是真的。
宁知夜用仅剩的眼睛,从母亲的臂弯里看出去,一个人在不远处盯着他,神情里有种说不出的冷酷。
宁知夜想象不出,一张那么美的脸上,怎么会出现出那么残酷的表情。
他早就抛弃了生死,这一刻却觉得可怕。
好在李沉璧没机会看他太久,叶霁抚胸咳了两声,便吸引走了他的注意。
叶霁察觉出了不妙,揽住李沉璧的肩,将他拉向自己,对宁镜馥颔首:“宁前辈,您怎么会知道我们在此地?”迟疑了一下,“是因为宁知夜用来控制你的那个血瓶么?那个血瓶让你们母子心意相接,他的所想所为,你其实都洞若观火,只是无法阻止?”
宁镜馥的肩抖了一下,并没有回答,神情惨淡地道:“叶仙君,我有一事相求。”
李沉璧马上道:“他必须死。”
宁镜馥道:“我可以用我的命来换。”
宁知夜原本已经闭上仅剩的那只眼,闻言睁开一线,目光复杂。
凌晴山走来挡在她身前,客客气气地打圆场:“这其中想必有什么误会吧?千错万错,都是凌某人教徒不严,有什么得罪两位仙君的地方,改日我定带这恶徒来长风山负荆请罪,彼时要打要罚要杀,悉听尊便。”
李沉璧连看也没看他:“你不是他,怎么能拿你的命来换?”
凌晴山被这么个后生忽视,十分尴尬,把脸一沉。宁镜馥俯首道:“我是他的母亲,他的罪过,说到底是我生下他的罪过,是我生而不教的罪过。”
“胡说八道,”凌晴山不满地道,“究竟是什么事,让你这样请罪?还要替他抵命?这事我来做主,先回门派养伤,把事情弄清楚了,这孽畜要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玉山宫自会给出一个公正交代!大不了我亲自押着他去长风山谢罪,你不许这样低三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