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霁在说话的几人之中看来看去,总觉得宁镜馥的恳求是向着李沉璧来的,显然对沉璧存着极大的忌惮。
又觉得,凌家父子这股莽劲,还真是一脉相承。
“阿娘,”宁知夜吐出这个久违的称呼,口鼻流血不断,气息也逐渐微弱,麻木地动着嘴唇,“我学了那么多邪术鬼方,事到如今,全都一一反噬在我身上。阿娘你觉得,我还能活下去么?”
宁镜馥如刀割心,忍泪抚摸他鬓发:“能,你能。”
宁知夜无声地笑了笑:“可我已经不想活下去了……”
宁镜馥蓦然转头,姿态卑微,俯身长拜:“孽子一臂已失,一目已眇,筋骨尽毁,灵脉皆废,这是他犯下罪过的报应,却无法偿补叶仙君无妄之灾的万一。镜馥身为其母,愿以身相代偿罪,此生听凭叶仙君驱策,万死不敢有辞。”
听到“邪术鬼方”时,凌晴山英朗的面孔抽搐了一下。
他用脚尖蹭了蹭地上的阵法纹路,登时寒霜冒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睁睁见师妹不顾身份地去拜两个小辈,手在身侧握成铁拳,没有阻拦。
仙家子弟修炼魔门邪术,在修真界是极严重的罪行,是要受众仙门公审的。
凌晴山意识到这逆徒怕是反了天了,要是被捅出去,十个自己也护不住,这又是宁妹仅剩的骨肉……
“宁前辈!”叶霁豁然起身,冲去要将她扶起,“我受不起你这一拜。咳咳……”他冲得猛了,脚底发软,被追上来的李沉璧扶住。
宁镜馥依旧跪着,在叶霁染血的衣襟前忍愧抬头,却对上了他身后那少年居高临下的目光。
压迫感如黑云压城,她重权在握多少年,历经风雨,却被一个少年后生盯得心中生惧。
“因为你的好儿子,我师兄多少年修为尽付流水,还差点丧了命,”李沉璧阴戾地说道,“此仇不共戴天。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一笔一笔还清。”
“只要能留孽子一条命在,”宁镜馥脸上愁愧更深,隐透出决绝坚定,“任何罪责,镜馥愿一人肩挑。”
凌晴山沉声道:“你儿子不是我徒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要挑也轮不到你,有我这个师父顶着。”
李沉璧冷笑着还要说些什么,被叶霁按住了肩。
叶霁仰起头,望着面前的血扶桑树,对着顶端冒出的那一簇雪白,喃喃:“是我看错了么?它开花了。”
灿烂星斗之下,鬼蜮山崖之间,一棵本该扎根于地狱的血扶桑树,竟然开出了花。
花朵细密如指盖,堆簇成一团,莹洁生光,就好像枝头落雪一样。
“阿白……”宁镜馥顺着指引看去,顿时被一道灵犀击中,巨大陈旧的悲伤如潮,拍打得她直不起身,泪如泉涌。
“宁妹!”凌晴山赶紧扶住她。
宁镜馥泣不成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久寂无声的宁知夜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忽然吃吃笑了起来。
那笑声逐渐放纵,最后变成泪流满面的开怀大笑。
他扭曲的脸上,泪水血迹糊成一团,胸腔剧烈起伏。因为狂笑,伤口里不断涌出鲜血,渗入了血扶桑树所扎根的土地。
那盏始终被他携在身边的魂灯,被抱贴在胸口,微微闪烁着,里面栖息着会呼吸的萤火。
……是灵魂之火。
宁知夜终于得到了回应——在他最炽烈的痛苦中,兄长沉寂的魂魄彻底挣脱了血扶桑树的禁锢,抚慰生者似的,催生出一簇温柔的雪白。
春陵很少下雪,宁知夜想起了小时候的某个冬日清晨,知白将他轻轻推醒,两个脑袋凑在窗前,看院子里的枝头上挂的新雪。
物是人非。
“哥……”宁知夜收敛了狂笑,合上眼,像多年羁旅漂泊的人,终于躺在了家乡的床上,声音轻得像在与谁耳语,“原来……是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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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本文第一个副本,策燕岛副本的故事算是结束啦,感谢大家陪小情侣这一路沐风雨看星辰!